茶汤翠绿,香气袅袅,可王应豸的心思却全不在这茶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刘渠。
刘渠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没驱散他心中的警惕。
放下茶盏的瞬间,他抬眼看向王应豸,开门见山问道:“兵宪今日到访,想必不是为了与我闲聊品茶吧?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这话正中王应豸下怀,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了些:
“总镇明鉴。本宪听闻,两日前你深夜去见了钦差,回来后便立刻到校场校阅标营兵额。不知……是那钦差给您透了什么口风?”
话音落下,王应豸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鹰隼般直勾勾盯着刘渠,连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愿放过。
他太清楚刘渠的性子,若不是杨涟有所指示,这位总兵绝不会突然动标营的“根基”。
毕竟那空额里的猫腻,是蓟镇历任将领心照不宣的“油水”。
刘渠见状,忽然低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奈:“兵宪多虑了。那钦差召见,不过是训斥我接了召令却拖延行程,劈头盖脸说了几句,便把我打发回来了,哪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他摊了摊手,脸上摆出一副委屈又无辜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挨了一顿骂。
可王应豸显然不信,眉头拧得更紧,脸上露出明显的狐疑之色:
“既然如此,总镇为何突然要校阅兵额?这标营的情况,咱们心里都清楚,平白无故查这个,岂不是自找麻烦?”
刘渠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兵宪这话就错了。如今钦差在蓟州,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查起标营?我提前校阅一番,摸清自家底细,日后应对起来才能自如些,总不能等钦差问起,我这个总兵却一问三不知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可王应豸依旧满脸怀疑,追问道:“当真如此?”
他总觉得刘渠在隐瞒什么,可又抓不到把柄,心中的焦虑更甚。
“确实如此。”
刘渠放下茶盏,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换上一副沉重的神色。
“而且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五千人的标营,实际在册的士卒竟只有两千三百余人,缺额足足两千七百多。以杨涟那铁面无私的性子,若是让他知道了,怕是我这个蓟镇总兵,真要当到头了。”
说着,刘渠伸手从胸前内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轻轻放在桌案上,推到王应豸面前:
“这是校阅后的兵额总册,兵宪若是不信,不妨亲自看看。”
王应豸瞳孔一缩,连忙伸手拿起册子。
指尖翻动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标营士卒的姓名、籍贯与入伍年限,空缺的名额用红笔清晰标注,数目与刘渠所说分毫不差。
他越看,脸上的怀疑之色便越淡。
原来刘渠真的只是怕被钦差问责,并非与杨涟达成了什么协议。
“竟缺额如此之多……”
王应豸合上册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大半。
刘渠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担忧的模样:
“可不是嘛。现在只盼着杨涟别揪着这点不放,不然我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标营缺额近三千,若是杨涟深究不放,刘渠的这个总兵,算是做到头了。
他抬眼看向刘渠,先前的狐疑早已烟消云散。
“总镇啊,这两千七百人的缺额若是摆到杨涟面前,以他那较真的性子,您这总兵之位怕是真要保不住了。”
“说到底,您与我,如今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杨涟若只是走个过场,咱们凑些金银珠宝,再寻几个替罪羊给他交差,这事便能糊弄过去;可他若是铁了心要彻查蓟镇。”
说到“彻查”二字,王应豸的眼睛骤然一眯,眼角的皱纹里挤出几分冷厉,先前和煦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语气里藏着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您的空额、我的那些事情,还有张副总兵、杜参将他们的那些勾当,怕是都要被翻出来。到时候,您吃不了兜着走,我这兵备道也难逃干系!”
刘渠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晃出细碎的涟漪。
他能清晰感受到王应豸话语里的胁迫与拉拢,也明白对方此刻的心思。
与其各自为战,不如抱团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