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心中暗自诧异。
陛下用人的眼光,实在常出意料之外。
不过,这些日子陛下给他们的“惊喜”早已不少,他也渐渐习惯了。
“既然李参将上船了,那就启程吧。”杨涟挥了挥手,语气平静无波。
“哎!好嘞!”
李鸿基咧嘴一笑,把烧鸡往亲兵怀里一塞,麻利地退到一旁。
很快,甲板上响起了船工的号子声。
因是逆流而上,船刚离港时行得缓慢,岸边早已候着的纤夫们躬身拉起粗麻绳,“嘿哟、嘿哟”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像一串沉甸甸的石子投入暮色里的河面。
官船在纤夫的拖拽下,缓缓掉转船头,破开渐浓的夜色,朝着北方驶去。
船尾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着浑浊的河水,也映着两岸渐远的灯火。
杨涟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暗的河面,耳边是纤夫的号子与水声交织。
夜风渐凉,他裹紧了衣襟,目光望向北方的星辰。
前路漫漫,却也透着几分可期的光亮。
从北京顺流南下时,借着运河的水力,不到十日便能抵达山东。
可如今逆流北上,却需与水流较劲,足足耗了近一个月。
杨涟虽一路催促船工加快行程,抵达京师时,还是过了二十五日。
此时已是九月末,秋意早已浸透骨髓,连枝头最后几片枯叶都被寒风卷落,仿佛连秋天的尾巴都要抓不住了。
北上的这二十多天里,气温一日冷过一日,刚出山东时还只是早晚寒凉,越往北走,风里的寒意便越重。
待船抵北京地界,天空竟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
雪粒小得像盐,落在衣袖上转瞬即化,却明明白白地宣告着:
冬天要来了。
船上众人早已换上了厚实的衣,连船头的船工都裹紧了袄,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官船在通州码头靠岸时,杨涟并未急于下船,而是叫来了等候在此的辽东都司差役,细细询问起九边的近况:
“辽东的军饷是否按时发放?女真部最近可有异动?”
他眉头紧锁,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录,显然心思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关。
与他不同,李鸿基则显得有些雀跃。
在码头等候多时的几位太监上前引路,他便跟着他们,换乘一辆骡车,朝着京师城区疾驰而去。
这是李鸿基头一回踏足北京城。
从前在银川卫,他见过最大的城池不过是府城,哪曾见过这般气象?
车过德胜门时,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张望。
高大的城墙如墨色巨龙般蜿蜒伸展,城砖上的斑驳痕迹都透着岁月的厚重。
街面上车水马龙,行商坐贾吆喝声不绝,穿着各色服饰的行人摩肩接踵,连路边小贩挑着的画、风车,都让他觉得新鲜不已。
他这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落在身旁太监眼里,不免透出几分隐晦的鄙夷。
那太监嘴角撇了撇,却碍于他是“陛下要见的人”,没敢多说什么,只催着骡车快点走。
抵达皇城外围时,正值正午,日头虽烈,却挡不住寒风。
可李鸿基并未立刻得到面圣的机会。
按照规矩,他需先在礼部官员的调教下,学习面见天子的礼仪。
从跪拜的角度到应答的声调,从袍服的穿戴到目光的落点,样样都有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