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长远的打算,是让治河与民生相得益彰。
两岸大片因水患形成的盐碱地,若能尽数改良成良田,便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左光斗打算在曹县东南的青堌集设放淤闸,汛期引黄河浑水灌入盐碱地,让泥沙沉淀,既改良了土壤,又能肥田,一举两得。可这闸门的设计、放水的时机、后续的耕种规划,又是一连串需要耗费心血的细致活。
这桩桩件件,都需要巨量的时间与精力。
杨涟静静听着左光斗细数治河的种种规划,从分流河道的走向到减水坝的石料选用,从盐碱地改良的时序到堤岸杨柳的栽种密度,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讲得清晰透彻,眼中闪烁着近乎痴迷的光芒。
杨涟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这位昔日在朝堂上与他一同激辩国事的同僚,如今竟已彻底迷上了这黄河大堤。
他口中的“遥堤”“缕堤”“放淤闸”,听着枯燥乏味,可从左光斗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千钧分量,字字都系着沿岸百姓的安危。
不过……
这又何尝不是好事?
他抬眼望向窝棚外,几个扛着土筐的民夫从棚前经过,见到左光斗时,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脸上带着真切的恭敬,有人还停下来躬身行礼,喊一声“左公辛苦了”。
左光斗笑着挥手让他们快些干活,那份自然熟稔,绝非刻意作秀能得出来的。
杨涟心中了然: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左光斗定然是真的沉到了百姓中间,和他们一起夯土、挑沙、守堤,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被这黄河滩上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日渐增高的堤岸、开始分流的河道、陆续返家的村落,都是最有力的证明。
他忽然想起史书里记载的李冰。
当年蜀地水患频发,李冰耗尽心血修建都江堰,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蜀地成了天府之国。
千百年过去,蜀地百姓仍在感念李冰的功绩,为他立祠塑像,香火不绝。
杨涟看着眼前的左光斗,又望向那奔腾不息的黄河,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若是这曹县段的黄河真能被彻底治理妥当,让沿岸再无水患之忧,让盐碱地变成良田,让百姓能安稳地春耕秋收……
那么左光斗的名字,怕也会像李冰一样,被山东的百姓世世代代记在心里,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遗直兄。”
杨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若是真能成此功业,你便是当代的李冰。”
左光斗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却更多的是坚定:
“不敢比李公。我只求这黄河能安安稳稳,让这些百姓能多收几季粮食,少受几场灾荒,便足够了。”
杨涟看着他黝黑脸上的笑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或许,远离京城的党争,在这黄河岸边做些实事,才是他们这些臣子真正该走的路。
他站起身:“遗直兄安心治河,九边那边若有可用的物资、人手,我定会为你留意。待我巡边归来,希望能看到一条安澜的黄河,一片丰收的良田。”
左光斗也站起身,与他紧紧握手:“一言为定。我在这黄河边,盼着文孺兄凯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