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从午门到玄武门,再穿街过巷,游遍京城九门,直到夕阳将北京城的角楼染成金红色,马队才缓缓驶出城门。
傍晚时分,游街的军卒们终于回到丰台大营。
营中早已备下热水与干净的军服,伙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将连日来的风尘与疲惫渐渐驱散。
将士们都歇下了,但祖大寿却没有。
他直奔京营衙门而去。
他要见的,是如今协理京营军事的兵部侍郎袁可立。
自袁可立执掌京营以来,便几乎以营为家。
白日里与士卒同吃糙米饭、共饮军中水,夜里则裹着甲胄睡在营房,连家都极少回。
也正因这份与士卒同甘共苦的赤诚,短短一两个月间,不仅将新募的兵卒练得军容严整、敢战能战,更在军中攒下了极高的威望。
便是最桀骜的老兵,见了这位文官出身的将军,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此刻,京营衙门的正堂内,袁可立正披着一件半旧的单衣,伏在案牍上批阅军报。
案上堆着各营的操练记录、军械清点册,还有辽东送来的最新军情,他眉头微蹙,手中朱笔在“火器营弹药不足”的条陈上圈了个红圈,显然早已投入其中。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仿佛早已知晓来者是谁。
祖大寿刚要躬身行礼,袁可立便已抬起头,朝着他摆了摆手,声音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是为弹劾的事来的?”
祖大寿一怔,随即重重点头,语气带着难掩的愧疚:“末将蒙陛下破格重用,却因赫图阿拉之事引来非议,让陛下在朝堂上为难……袁公,您说,末将该怎么做才能替陛下分忧?”
袁可立放下朱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待祖大寿落座,他才缓缓道:“你在赫图阿拉设计阿巴亥之事,确实欠妥。敌酋家眷,处置当循章法,这般险招,本就容易授人以柄。”
祖大寿闻言,脸上更显愧色,刚要开口请罪,却被袁可立抬手止住。
“不过,你终究立了奇功,赫图阿拉一役,断建奴龙脉,斩其宗裔,这份功劳足以抵过行事之失。”
袁可立看着他,眼神郑重。
“这个时候,你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
祖大寿猛地抬头,急道:“可为臣子者,岂能眼睁睁看着君父因自己受困于朝堂?若那些言官再拿此事攻讦陛下……”
“你若此刻认了‘私纳敌妃’的罪名,或是自请处分,那才是真的让陛下难做。”
袁可立打断他,语气沉了几分。
“你以为他们弹劾的是你?错了,他们盯着的是陛下提拔的人,是陛下要推的新政。你一退,便是告诉所有人,陛下护不住自己人,那些反对者只会更嚣张。”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放心,陛下对朝堂的掌控,比你想象的要牢固得多。他既然敢破格用你,便有护着你的底气。你只需安心待着,把心思放在军务上,便是对陛下最好的回报。”
祖大寿沉默良久。
袁可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面上也有几分严肃。
“你记住了,陛下能护你一次,却护不了你下一次。下次再这般冲动,不必等陛下降罪,你自己伸长脖子自刎谢罪便是,省得污了陛下的刀。”
这话虽重,却带着几分期许。
祖大寿听了,非但不恼,反而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袁公放心!末将记下了。下次若再因私行险,让陛下为难,不必劳烦陛下动手,末将自会了断!”
说罢,他起身抱拳,深深一揖:“谢袁公点醒,末将告辞。”
袁可立挥了挥手,目送他大步走出衙门,祖大寿的背影比来时挺拔了许多显然是放下了心中块垒了。
袁可立呵呵一笑。
这些文臣,总以为拿捏住了边将的错处,便能动摇君心,却不知,当今的圣上,早已不是他们能随意摆布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