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被人骂大老粗,可以被人说没文化,但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这个“师长”的身份。
现在,这个身份,被一个他眼中的“鬼子娘们儿”,当著他手下伤兵的面,说“不配”。
这比拿枪指著他的头,还让他难以忍受。
张大彪感觉自己的心臟都停跳了半拍。
他想衝上去捂住林雪的嘴,可已经晚了。
他甚至觉得,下一秒,师长那把二十响的盒子炮,就会顶在林雪的脑门上。
“你……再说一遍?”李云龙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下的暗流。
“我说,你不配当这个师长。”林雪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为什么?”李云龙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喜怒。
“因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员,应该以战爭的胜利和战士的生命为最高准则。而你,李云龙师长,却准备因为我个人的国籍身份,这种与战爭毫无关係的因素,將我这个能够有效降低部队伤亡率的医生,从最需要我的地方赶走。”
林雪的目光扫过窝棚里那些缠著绷带的年轻脸庞。
“事实已经证明,我的医术,可以把二师的重伤员死亡率,降低至少三成。这意味著,每一百个被抬到这里的重伤员,就能多活三十个。这三十条命,在你的眼里,难道还比不上你那点可笑的、偏执的仇恨吗?”
“你为了自己所谓的『原则,为了发泄你个人的情绪,就要拿几十、几百个战士的命去做代价。你告诉我,一个如此自私自利,对部下生命如此漠视的指挥官,凭什么,能当这个师长?”
一番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李云龙最坚硬的外壳,直接扎在了他最柔软的心头肉上。
李云龙最在乎什么?是他的兵!
他可以跟上级拍桌子,可以跟同级抢装备,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他手下的兵,在战场上能多一分活命的本钱吗?
现在,林雪却告诉他,他正在做的,恰恰是拿他手下兵的命,在开玩笑。
这种指控,比任何辱骂都让他难以承受。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老子恨鬼子有错吗?想说老子部队里不留鬼子天经地义!
可这些话,在“三十条人命”这个血淋淋的数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看著林雪那双清澈而执拗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质问。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伤兵,他们的眼神里,有迷茫,有不解,甚至有一丝……认同。
李云龙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滚烫的,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那张能骂遍全师无敌手的嘴,此刻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窝棚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著他们的师长,这个在战场上叱吒风云的“活阎王”,此刻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塑,脸色变幻不定。
良久,李云龙猛地一转身,像一头负伤的野兽,一言不发地衝出了窝棚。
他撞开门帘的动作太大,带起的风,吹得那盏马灯的火苗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熄灭。
看著李云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大彪长长地,长长地鬆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他走到林雪面前,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钦佩,还有一丝哭笑不得。
“林医生,你……你这胆子,比我们师侦察连的连长还大。”他苦笑著摇了摇头:“我跟师长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这么吃瘪过。”
林雪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一松。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冷汗:“我只是说了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