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公路上,将城郊的绿意和那座小小的希望小学远远抛在身后。车内空间宽敞舒适,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刚才小学里喧闹质朴的氛围截然不同。
陈嘉明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的男人。张梓谦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宇间似乎凝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倦意,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他从上车开始,就几乎没有说过话,异常的沉默。
这不太像他。即使是工作疲惫,张梓谦通常也会在车上与他简单沟通接下来的安排,或者听听商业资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将所有的感官都封闭了起来,沉浸在只有他自己的世界里。
陈嘉明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略显凝滞的气氛,用他一贯略带调侃的语气开口:“啧,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上……看来李雨桐这变化还真是不小,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现在居然能在厨房里削土豆了,还把自己手给削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梓谦的反应,见他依旧闭目不言,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试探:“不过看起来倒是比之前顺眼点了,没那么……矫情了。你说是不是?”
张梓谦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睁开。他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含糊的“嗯”,算是回应,带着明显的心不在焉。
陈嘉明识趣地没有再往下说,摸了摸鼻子,转而看向窗外的风景。他知道,有些话题,点到即止。
车内的空气重新归于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模糊的风噪。
而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下,张梓谦的脑海里,却并非一片空白。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
是李雨桐抬起那双带着隐约水汽、泛红的眼睛看着他时的模样,惊愕,窘迫,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是她在厨房里系着围裙、低头忙碌的侧影,没有了往日精心打扮的精致,却多了一份陌生的沉静。是她那双明显粗糙了不少、甚至指节处似乎还有些细微伤痕的手,与他记忆中那双柔软白皙、除了敲键盘做美甲几乎不沾琐事的手,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尤其是她紧捂着手指,鲜血从指缝渗出的那一瞬间,那无助又带着点慌乱的姿态……
这些画面,像按下了重复键,在他闭合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确认,自己对她,早己没有了爱情。那份炽热的、毫无保留的情感,早在她于订婚宴上决绝转身的那一刻,在她一次次为了王浩宇忽略他感受的那些瞬间,就被消耗殆尽,碾磨成灰了。剩下的,只有被背叛后的冰冷和决绝,以及一种不愿再回首的疏离。
但是,亲眼看到曾经放在心尖上爱过的人,如今落到这般明显透着辛劳与落魄的境地,他的心里,确实泛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滋味。
那并非心疼,更不是旧情复燃。更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轻微不适,或者说,是一种看到美好事物破碎后的、带着距离感的惋惜。就像看到一件曾经精心收藏、后来却被自己亲手打碎的瓷器,即便不再需要,甚至厌恶其存在,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订婚宴上未婚妻为救白月光抛弃我但偶然在某个角落看到它的碎片,心中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至于刚才那下意识的帮助……
张梓谦在心里冷静地剖析着自己那一刻的冲动。递上创可贴,是教养和场合使然,任何一个有基本素养的人,在那种情况下,手边恰好有工具,大概都不会视而不见。而后来,看到她笨拙得连瓶盖都打不开,那几乎是不经思考的上前、抓住她的手、消毒包扎……那一连串的动作,与其说是出于关心,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残留的习惯,一种身体记忆。
过去三年,照顾她、为她处理各种小麻烦,几乎己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刻进了骨子里。即使理智上早己划清界限,情感上早己冷却,但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那种熟悉的模式还是会跳出来,支配他的行为。
但这所有的举动,都与“爱情”二字无关。那只是一种惯性,一种基于过去关系形成的条件反射。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想到这里,张梓谦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的那一丝恍惚和波动己经消失不见,重新被深沉和平静所取代。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
他将脑海中那些关于李雨桐的画面,强制性地清理出去。那份因偶然重逢而产生的细微扰动,被他归因于一个极小概率的意外事件。人生路长,总会遇到几个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人,看到一些物是人非的景象,无需挂怀。
他提醒自己,过去早己尘埃落定,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他刚刚接手集团总经理的位置,旧改项目虽然开局不错,但后面还有无数硬仗要打,新的商业蓝图等待他去规划开拓。他的时间和精力,应该投入到这些能创造价值、实现抱负的事情上去,而不是浪费在咀嚼一段早己腐烂的过往,或者关注一个与他再无瓜葛的人身上。
他的心墙,在经历了背叛和重塑之后,早己坚不可摧。不允许自己,也绝不会再次陷入任何无谓的、消耗自身的情感纠葛。
那种为情所困、被人轻易牵动情绪的日子,己经一去不复返了。
“嘉明,”张梓谦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清晰,听不出丝毫异样,“回公司后,把旧改项目下个阶段的风险评估报告拿给我。另外,约一下恒信的周院长,看看她下周什么时候方便,关于商业配套的细化设计,我们需要再深入谈一次。”
陈嘉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应道:“好的,明白。”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张梓谦的脸上己经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仿佛刚才那段沉默,真的只是因为疲惫而小憩了片刻。
车厢内,话题迅速切换到了严谨的工作层面。张梓谦条理清晰地布置着任务,语速平稳,思路缜密。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属于他的、广阔而真实的战场。至于那个在希望小学厨房里,手指上贴着他给的创可贴,可能还在默默流泪的女人,以及由此带来的一切细微波澜,都被他彻底封存在了心底某个不被触碰的角落。
他的世界,很大,很忙,容不下这些无关紧要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