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女师范楼上的晚眺
寂寞阴森的夜幕下,我同孝琪、宝珍坐在车门外的铁栏前,望着那最沉静幽暗的夜景。除了天空中镌着几粒明星外,目底的风景,都如飞地度过去,模糊中能看到磷的闪烁,萤的辉煌。我那时睹着宇宙的休息,我也静静地伏在孝琪的肩上,闭着眼想我一切的事情。耳旁除了车轮击激轧轧之声外,另有松林的啜泣,悲风的怒号,这是何等的凄凉啊!夜寒了,凉风吹着不禁生栗,我为了要特别珍重自己的精神,所以向她们说了声晚安,我遂走进包车里。一股热气扑鼻欲呕,一盏半明半暗的电灯,在那车顶上颠簸着,隐约地照着许多已经入梦的静闲面孔,这都是天涯的飘萍啊!
我把毡子铺好,也蜷伏在车上,预备在这车上寻个浓梦去找忘丢一切的生活。但这是不能的事情,一桩桩陈事都涌现在心头,“长夜漫漫何时旦”啊?在无意中一伸手,忽然拿到早晨手绢内所包的牡丹花,我在黯然的电灯下打开一看,咳,已枯萎成了一团枯辦,我不禁流下几滴热泪来写了:
当那翠影摇曳窗上,
红烛辉映雪帐的时候!
美丽的花儿啊!
你在我碧玉的瓶中住宿,
伴着我检点书囊。
静软的夜幕下,
星光黯淡,
月色洁蒙,
我的心陷在悲哀的海里,
猛想到案头的鲜花,
慰我万千愁怀。
“哭花无语泪自挥”。
在你轻巧的花辦上,
染遍了模糊泪迹;
可爱的花儿啊!
你的“爱”我已经深印了,
魂啊!你放心地归去。
幻景中的驻留啊!
抛不下的帘影月痕,
茜窗檀几,
将常常印着你的余痕;
我将展开命运的影片,
把你作了我身后的背景。
花魂呵!静静地睡去吧!
明年今日在花丛里,
我们再会啊!
在梦境恍惚的时候,茶房说:“黄河桥快到了。”我翻身起来,见窗外已渐渐发白,已能模糊地看出青山碧水。这时候同学都醒来,梳洗的时候,慢慢已将黄河桥过了。我就在车上写了一封信与父亲,告诉这一日的情形。
目的地快到了,南方的风俗已能在铁道旁的乡村看出一点。气候已比较北京润泽多了,第一个明证,就是惠和的卷发已慢慢地垂下来。在稻田和荷池中间,常看见赤足戴笠的老农,驻着足望我们车过去,他才慢慢地低头去做他的工作。我们快赶到汉口的时光,我们都异常地有精神!到了车站,有我们体育系旧教授鲁也参先生来接。他现在任武高的体育主任。当时我们检点自己的行李,从车站搬到月台上,集起来多极了,但仅有五十六件而已。有庶务招呼着雇人担过江去。我们同艾一情先生(领导员)到六码头上船,只见江水滔滔,东流不绝,两岸船只如鳞。迨开船后,我站在甲板上,临风披袂,风景殊非笔墨所能形容。抵汉阳门下船乘洋车至洪兴街女师范,距离很远,所以一路上见闻可叙的很多。不过每到一生地,初到时所受之印象很深,一经多见则反不以为然,故今日追记,殊不易易。武昌街市狭而不洁,下雨时多,路多泥泞,鱼腥潮气,扑鼻欲呕。劳动人在街市中往来,凡肩挑手提重物的人,口中都发出一种很合韵的歌声,前后相应,长短相续。一经我细心的研究,始知应用心理的作用,减少疲劳和困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