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一切形势暗昧不明的重要时刻,令人胆寒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关岑死后第三天,他的父亲和祖父尚未离开天启时,光天化日下阳光雪亮耀眼,一名行人在繁华的大道上当着无数人的面,再度全身起火。
这次没有渎貉和夏凌为他解脱痛苦,他号叫着在地上爬行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地在火焰炙烤中没了声息。周围往他身上泼水的人们发誓说,那水浇在他身上就好像浇油一般,越浇火越旺。也有人试图用沙土盖火,但是火弥漫了他全身,除非将他活埋,否则根本无法掩盖。
在尸检的时候,仵作告诉宇文晟:这人是个残废。周围的人们也从旁作证,此人是拄着拐杖在街上跛行时着的火。
宇文晟盯着被烧得皱缩成很小一团的焦黑尸体,听到目击的熟人报出被害人姓名时,心里很清楚他为什么残废。
这个人是宇文晟五年前就结识的一名侠客。说是侠客也许显得过于隆重,他的父亲是天启做布匹买卖的巨贾,他排行最末,上面有四个哥哥全部从商。
唯有这个人,一心想要改变自己的出身,成为一名靠着武功和能力进入朝堂的成功者。宇文晟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蒙着面在天启的夜晚行侠仗义。他对宇文晟说,如果他有机会,他一定会让天启的夜晚更加安静。
鸿鹄之志。宇文晟想。这是很好的。
两个人很快结成了要好的朋友,是宇文晟告诉他今夏演武的事。
然后眼前这些残骸的主人,花重金购置了马匹,请教师训练了自己几个月,斗志满满地下场,在第一个回合,就被麒王废掉了膝盖,退出演武场。
宇文晟不愿意再想起他的名字,这让他感到一阵寒冷。围观的人们瞪大了惊恐的双眼,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宇文晟的耳朵里渐渐如同雷鸣。
他亲自抄起了一条鞭子,怒吼着冲向人群:
“看什么看!快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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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报上去之后,上面迅速地出了安民告示:
凡有举报私行秘术纵火者,重赏,由此所获者,一律弃市。
所有的皇子都接到了宫中的密诏,禁止私养的秘术师出行。一旦出府,抓到后就地格杀勿论。
成百的民间秘术师被举报,基本上全是江湖骗子。莫宇焱用抽签的方式砍死了五个,把脑袋悬在了城门之上,围观的人潮一时把所有的街道全部堵塞。从天启城门通过的车辆,无论打着内府还是皇子的旗号,一律细细搜查,一时间查扣的骡马牛车不计其数,城内粮价腾贵,白日关张的门市比比皆是。
流言像烈火一样烧遍了全城,各种各样的诡异传言经由人们的加工,变成了无数扭曲的恐怖传说,有人说是宫廷秘术师在拿平民试验新的秘术,有人说是天启本来就建在秘仪阵上现在终于被触发,甚至还有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说,在皇宫最高的房顶上,放置有一面巨大的燧镜,达官贵人们平时用它来汇聚阳光照射路上的行人,就像烧蚂蚁一样。
但是无一例外,矛头都无意识地指向了紫绶街和天启皇宫中的人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相依然不明,楚道石也被叫去二度问话。但是因为白徵明的力保,莫宇焱压下了他的巫蛊案底,在询问一番之后把他又放回素王府。白猊虽然没有力辩,但是坚决不肯交出渎貉和夏凌,只是把自己府中的防卫又加强了几层,白日黑夜都有黑衣士兵沉默地巡逻。甄昱刚刚能从**爬起来,甄府就接到了警示的公文,表示奔马践市这个问题一定要追究到底。甄承接到这封公文后,破天荒地去了一趟翼王府,回来以后把自己更深地锁在了书房里。同时,白矩则开始以为济泽堂筹措钱粮为由,频繁奔波于紫绶街和各个皇子府,他甚至大张旗鼓地赶赴麒王府游说,出来时一无所获,但是表情却看不出半点变化。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异样的不安,他们就像济泽堂随时都会挨饿的难民一般,在夜晚中辗转反侧。
天启城宁静的潭水,终于开始慢慢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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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王府的院墙,并不比其他的皇子府高。
楚道石在距离麒王府后院墙不远的地方,隐身于一条小巷的角落,心中盘算如何潜入而不被发现。
众所周知,麒王不喜欢秘术师,他也不需要这种人来保护自己。他有一支数目不明的卫队,虽然不至于多到让上面不悦的程度,但是足够在发生异变的时候踏平任何有问题的对象。
我这是在玩儿命。楚道石想道。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臂,宽大的袍袖下面是两道深可及骨的劈裂伤。如果不是当时多了个心眼儿,提前发动了防御术,这双手早已经不在这个位置上。
再谨慎的秘术,也不能总是及时地挽救自己的性命。我不是魅,我只有一条命。楚道石再度盯住倒映着巡逻士兵憧憧黑影的高墙,脑子飞快地旋转。
我应该为素王的好奇心付出多少?如果现在逃跑,还来得及。或者干脆离开天启,回到乡下,远离这个日益开始狰狞的地方,我也许可以继续靠给人预报天气来糊口。
楚道石在两拨士兵错身而过的间隙,闪身贴近麒王府的墙壁,拼死把自己挤了进去,一时间,鼻子里满是砖石泥瓦的土腥味道,脸和**的皮肤传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他不是利刃,而结实的墙也不是牛骨头的缝隙,这种虚化肉体的穿越秘术只是他对厘於期魅能力的拙劣模仿,非但不能操控自如,还要耗费大量的精神,稍有不慎就会卡在墙的中央。
我已经无法后退了。眼前金星乱冒,脑子深处有嘶哑的摩擦声。
我只能前进。呕吐感从胃部疯狂地涌上。
这不仅仅是为了素王白徵明。我也有我的命运。
楚道石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后,施术过度而引起的眩晕恶心让他伏在墙角,吐了很久。尽管已经脱力,他还要忍住五脏六腑的翻滚,用手挖土把自己的呕吐物掩埋起来。
他站起身,无声地穿过灌木丛,摸索着寻找麒王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