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一定是薄翊川,就没有力气回头去看。
“你还不知道吧,知惑,我们本就该是一家人。我是那个冷血的女人守寡了以后跟身为保镖的我阿爸生下的私生子,你阿妈是他的童养媳,早年跟着他进的薄家,算是我的小妈,他死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当年被亲生母亲都嫌弃的我,在薄家就像个家奴,被人呼来喝去,受尽了白眼欺凌,除了你阿妈,就只有你阿爸对我好过。”
我听得一愣,好一会才捋明白。
我阿妈是薄雨苇的小妈。。。。。那他也算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我不关心这个,忍不住追问:“我阿爸,当年是什么样子的?”
“他啊,”他的声音在风雪里听起来很飘渺,竟然多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温情,“你们苏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儒商,他是独子,高贵又耀眼,像只白天鹅,苏家老爷带他来薄家参加婆太寿宴的那天,那一对双胞胎都对他一见钟情,盯着他流口水,就像一对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可他们也不过是庶子,和我一样没机会与苏家独子联姻。他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在地上像狗一样捡东西吃,他可怜我,就把糕点递到桌下喂我,就因为这个,宴席散后,我被薄隆昌打得差点死掉,结果这一幕却被他撞了个正着。从此以后,他每次上薄家,就会来特意来看我,我们后来就常常通信。。。。。。信都是你阿妈帮忙递的,结果一来二去,他和你阿妈竟好上了,不仅为了她拒绝了我,竟然还和薄家闹到取消了婚约,后来苏家破产,他仍然倾尽所能替她赎身娶了她。我和我的心上人,因为我的小妈成了一家人,你说可不可笑?”
薄雨苇贴着我的耳畔失笑起来,笑声凄然又疯癫。
我恍惚想起那个假蓝园里阿爸芝兰玉树的蜡像,原来阿爸果然出身书香门第,他这一生,真真是明珠蒙尘,碾作泥。
“后来呢?”我喃喃问,不敢听,却也想听。
“后来。。。。。。后来婆太攀上了王室,想要改嫁,不准我这个孽种留在婆罗西亚,我和你阿妈就被逐出了薄家,我被交给蛇头送往了俄罗斯,你阿妈被卖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薄家已经易主,苏家也已破产,你阿爸父母重病,他为谋生计就去做了戏子,天鹅折翅,那对癞蛤蟆哪能放过他?兄弟俩合谋把他娶回了薄家,结果两个人却因此生了嫌隙,才给了我机会趁虚而入。Doll,我从没想过要害他,我只是想通过他控制薄隆昌,但他那么善良,连把他囚在笼中的恶鬼都不忍伤害,坚决不听我们的,我只是拿你要挟他,薄隆盛才狠,竟利用你阿妈诱他吸了毒。你说他是不是该死?被熊大卸八块,都便宜了他了。”
是薄隆盛撒了谎吗?不,那对双胞胎都有份。阿爸悬在风扇下的大红身影在眼前晃动,视线在风雪间模糊一片,我咬牙:“你们都是恶鬼,都该死,谁也别说谁。”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像极了他。不光是长相,还有倔强的脾性,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你和你阿爸有着相似的灵魂。知惑,你阿爸和阿妈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我们还是彼此命中注定的家人,你是属于我的,不许离开我。”他喃喃道,语气近乎病态。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你也是逼死他罪魁祸首之一,不是吗?”我冷笑,“我阿爸要是当年落到你手里,也不会比落到薄隆昌薄隆盛手里好到哪里去,你们薄家男人都一个样,骨子里就是疯的,看上了什么,就要拔掉它的翅膀,把它困在笼子里。”
此时车爬上了山顶,车速减缓,朝下俯瞰,我不由精神一振,雪坡之下,呈扇形围着数十辆雪地摩托,警灯闪烁,警笛齐鸣,三架直升机朝山顶迎面飞来,前路已经被堵死,此刻他已是穷途末路。
薄雨苇不得不停了下来,弃了雪地摩托,他拖着我沿山脊跋涉。
可海拔很高,我又没什么力气,拖着一个人,饶是他不到四十正当年,走了没几步也开始高原反应缺氧,抱着我伏跪在地,喘着粗气。
“算了,要是走不掉,你就代替世伶和我葬在一块。我这辈子,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享受过了,唯独他一个遗憾,有你也算圆满了。”用枪顶着我的脑门,他笑了笑,把我按在雪上,低下头来,想要吻我。
我扭开头,听见一直追着我们的摩托声由远驰近,紧接着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持枪的黑色身影在遮天蔽日的风雪中显现,渐渐逼近,看清薄翊川此刻的状态,我不由心头一震。
他脸色很苍白,冲锋衣肋下布料开裂,显然是熊掌留下的一道抓伤暴露在外,甚至可以窥见森森肋骨,翻卷的皮肉两边凝固着已经大片冻结了的血,我看得出来,本来就受了伤的他,眼下大量失血加上失温,已经濒临生理极限,再强悍,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我怔怔看着他。
“薄翊川,你知道吗,要是我死了,他一定活不成。”
薄翊川脚步一滞。
“放我走,我会把能够救他的血清寄给你们。”
“别听他的!”我大吼,“他只是在分散你的注意力!”
话音未落薄雨苇抬手就是一枪,薄翊川反应极快朝边上一扑,一块岩石遮住了他的身影,薄雨苇朝着那个方向疯狂开火。
我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攥成坚硬的冰坨。
薄雨苇拖着我站起身来,枪口瞄向下方,可岩石后已经没有薄翊川的身影,他握着枪的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在微微发抖,心知机会来了,我将刚才抓在手里的冰坨砸到他的脸上,竭尽全力把他往后一撞,薄雨苇一个踉跄,砰地一声,一簇火光从我头侧飞过,正中他的胸口,他向后栽倒在雪上,薄翊川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入怀里,我的余光却瞥见薄雨苇一翻身又爬了起来,显然穿了防弹衣。
我抓起枪与薄雨苇几乎同时开枪,他的下巴处飞溅出一道血箭,猝然向后倒去,可眼前薄翊川的额角却也渗出了血。一缕血沿着他的眉骨淌下来,染红了他眉心的观音痣,但痣下那双漆黑眸子仍然紧锁着我,一眨未眨,可血渗进了他的眼底,像晕开了的墨,他的瞳焦一点一点涣散开。
“哥,”我伸出手抚摸渐渐他被血浸透的面容,心底被庞然灭顶的痛楚压进无底深渊,“不要,不要死好不好,死了就没有试卷了……”
“真的会给我试卷?”他嘶哑喃喃,眨了眨被血糊住的眼睫,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看着我,可眼皮却不受控制地低垂下去,啪嗒,一滴血从他的观音痣淌下,落在我的嘴唇。
我一把抱住他血糊糊的脖子:“会有,回去我就给你出题好不好?”
他笑了下:“说话算话。”
话音未落,我却看见一只持枪的手颤颤从他背后的雪里抬了起来,薄雨苇捂着染血的喉头,森然盯着我,笑着瞄准了薄翊川的后背:“知惑,和我亲爱的侄子道别吧,我们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