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夫人觉着奇怪,这位戴小娘子的郎君乃京都人,她也已随夫入了京籍,先前在衙堂审问时为何不说?
另外,最最奇怪的一点,当时出了那样的纠纷,她家男人怎的不出面?叫她一小妇人独立衙堂?
这么一看,处处都说不过去,遂追问起来。
“我家老爷事务繁重,不想因着一点小事烦他。”戴缨说道。
及至此刻,先前被忽略的一词,兀地被胡夫人捕捉,老爷?
当下暗忖,这位女东家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却称她家郎君为老爷?转念一想,了然了。。。。。。
梅香未散,晨露犹滴。戴缨步出花园,心绪却如风中残絮,飘忽难定。她知陆铭章那一番话意有所指,非止于梅树,亦非仅对她一人而言。那株老梅虬枝盘曲,根深扎于石缝之间,正如她此刻处境??看似柔弱依附,实则咬土求生。
归雁快走两步追上,低声道:“娘子,溪儿已在书房等您半个时辰了,说今日定要背完《列女传》第三篇。”
戴缨颔首,脚步微缓:“让她等等无妨。心急则气躁,读书最忌功利。”
她口中虽淡然,心中却已悄然警醒。昨夜雨声里,陆府暗流涌动;今晨日光下,权势棋局已然重布。大房赏赐加身,祠堂准入破例,皆非常规恩典,而是将她推至风口浪尖的明枪。从此以后,她一举一动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待至书房,陆溪儿正襟危坐,小脸绷得紧紧的,见戴缨进来,立刻起身行礼:“表姐早安!”
“不必多礼。”戴缨轻抚她肩头,“你昨夜可曾梦到母亲?”
陆溪儿怔住,眼底泛起水光:“梦见了……她说我不该总哭,要像表姐一样坚强。”
戴缨心头一软,将她揽入怀中:“你本就坚强。只是记住,眼泪不是软弱,而是心还在跳动的证明。”
两人对坐案前,翻开书卷。戴缨教她逐字释义,细讲古训中的节义之道。窗外鸟鸣清脆,檐角铜铃随风轻响,仿佛时光也愿为这方寸宁静驻足片刻。然而不过半刻钟,外头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戴娘子!”一名小丫鬟喘息着跑进院门,“大夫人请您即刻前往西暖阁,说是……谢家二小姐亲自登门拜访,点名要见您。”
戴缨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朵乌云。
归雁脸色发白:“谢珍竟敢亲自上门?她向来不屑与您往来,如今这般做派,必是来者不善。”
戴缨缓缓合上书册,指尖拂过纸面,压平那团墨污,如同抚去心头波澜。“既然来了,躲不过。溪儿,你留在这里继续温书,我去去就回。”
临行前,她特意换了一袭月白色素裙,不施脂粉,只在鬓边簪一朵新折的茉莉。清香淡淡,不争不抢,却自有其存在。她明白,今日这一面,不只是会客,更是一场无声交锋。
西暖阁内熏香缭绕,檀木屏风绘着百子图,金线勾勒出孩童嬉戏之态,与屋中气氛格格不入。谢珍端坐主位,身穿织金锦缎,颈间垂着明珠璎珞,唇角含笑,眼神却冷若冰霜。
“哎哟,这不是我们‘清高’的戴姐姐么?”她一见戴缨便开口,语调娇媚中带着讥诮,“听说你拒了上香之礼,还退回三爷赠物,真是贞静贤淑、令人敬佩呢。”
戴缨从容福身:“谢小姐谬赞,阿缨不过谨守本分罢了。”
“本分?”谢珍轻嗤一声,指尖拨弄茶盏盖子,“你一个商户孤女,寄居陆府多年,吃穿用度全靠陆家供养,谈何‘本分’?若真懂规矩,就该感恩戴德、俯首听命才是。”
戴缨垂眸不语,只静静看着自己映在青瓷茶碗中的倒影。水面微漾,她的面容模糊又清晰,一如她在陆府的身份??看得见,摸不着;重要,却不属于这里。
“不过嘛……”谢珍忽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争口舌之利。而是替家父带来一封手书,邀你七日后赴谢府春宴。”
“春宴?”戴缨抬眼,“往年此类聚会,从未邀过我。”
“今年不同。”谢珍笑意加深,“父亲说了,你是姑奶奶血脉,又是溪儿唯一的依靠,理应参与家族事务。况且……”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三爷近来对你格外关照,连香囊都亲自清洗送还,若再不见面,岂不显得咱们谢家小气?”
戴缨心中冷笑。所谓春宴,不过是鸿门设局。谢元朗携安神香入府,昨夜事发后匆匆销毁证据,如今反以礼相邀,分明是要当众羞辱她,甚至诱她失仪犯错,借此坐实“攀附三爷、扰乱家纲”的罪名。
但她不能拒绝。
拒绝即是示弱,是承认心虚。而一旦落入这种叙事,陆铭章即便有意庇护,也无法再公然支持她进入祠堂。
“多谢谢老爷厚爱。”戴缨敛衽行礼,声音平稳,“阿缨出身寒微,恐难胜任贵府盛筵,但既蒙垂青,自当竭力准备,不负所望。”
谢珍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语塞,只得强笑道:“好啊,那就等着瞧你的风采了。”
回到厢房,归雁几乎跌坐在椅上:“娘子!您怎能答应?那分明是陷阱!”
“正因为是陷阱,才更要走进去。”戴缨取下茉莉花,放入砚台旁的小瓷瓶中,“他们想看我狼狈,我就偏要走得端庄。他们想听我辩解,我就一句不多说。我要让他们发现??对付一个沉默而清醒的人,比对付一个哭闹挣扎的弱女子,难得多。”
她起身推开窗棂,望向远处高墙之上的一线蓝天。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青瓦边缘,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