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陈晚侬是在见到顾然的那一天,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在干什么。
彼时她本不知道顾然是谁,但顾然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那一次一对一的会面里,她认识了一个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冷漠,最大言不惭,最自以为是,最令人作呕的人,但偏偏在同时了她知道了,面前的人本该成为她生命中最最亲密的人之一……
陈晚侬只觉得有一种浓浓的梵高后现代主义画派的荒诞感。
她的青年时代几乎是以一种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度过的。她的生活被切割成标准的方块:六点起床速写,上午文化课,下午三小时绘画练习,晚上复盘画稿。没有周末概念,周六是色彩专题,周日是人体速写。
每天下午四点,当同学们涌向操场或小吃街时,她总会独自拐进教学楼后那间朝北的画室。画室很少人用,空气中永远漂浮着松节油和铅笔屑混合的气味。
那这些到底算什么呢……母亲原来并不希冀自己成为多么优秀的艺术家,经年累月的苦只是为了在今天,获得一张能见到这位抛妻弃子的烂人的一张“入场券”。
在十八年的人生里,陈晚侬一直是骄傲的,是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同龄人里成绩出众的小学霸,是画室里面那个最有天赋的孩子……
这一切在顾然眼里算什么,自己算是什么呢……一个“励志”寻父的小麻烦?还是一个内心“渴望”亲情的天真小女孩?
“陈小姐,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对面的人摘下那副精致的金丝眼镜,用镜布缓缓擦拭,“顾先生的诚意,想必您能感受到。这不仅是经济支持,更是对您未来的一种……投资。”
用词多么讲究精准,将“封口费”包装成“资助”,将“交易”粉饰为“共识”。
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无非是想用钱来买自己一个心安,美其名曰“资助”她出国深造甚至是定居,实则不过是把她送出去,来将“私生子”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罢了。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始乱终弃的烂人的一个污点。
但十八岁的那个少女太过于骄傲了,在虚假的骄傲被击得粉碎的时候,怀着巨大的屈辱和不忿感,悄悄地逃跑了。
陈晚侬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江律师仿佛没有察觉,又推过另一份文件,语气依旧平稳:“这是一份保密协议。顾先生希望,过往的一切,能就此翻篇。这对所有人都好。”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晚侬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为你着想”的怜悯,“您还年轻,拥有光明的未来。有些包袱,不值得背负一生。”
阳光移动了几分,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陈晚侬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看不清表情。
几分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江律师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只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蜘蛛。
终于,陈晚侬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异常冷静的平静。她的目光掠过那份优厚的“资助计划”,最后定格在那份“保密协议”上。
“江律师,”她的声音很轻,“请转告顾先生。”
“他的钱盖不住他的过往。”
真当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花钱解决的吗。
看到自己的口舌白费,江律师的嘴角抽了抽,但依旧挂着职业假笑,抽出名片递上。
“好的顾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您要是改变了心意,请随时联系我。”
“陈——”见不速之客抬脚离开,司炳何像一只看家护院的小狗一样往屋子里窜,对着陈晚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扑了个满怀。
陈晚侬的身体先是僵硬得像一块铁,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软了下来。把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依旧没有哭出声,但司炳何能感觉到,自己肩头的布料,正被一种滚烫的、无声的液体,一点点浸透。
发稍上柑橘味的洗发水香味儿还若隐若现,司炳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手掌心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背。
陈晚侬一直觉得其实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从家里到药店买安眠药只需要十分钟,但她却选择了走上一条更加远的路——带上身份证,买了车票,坐了六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了这里。
幸好、幸好。
在一段相当难捱的日子里,幸好也不是全然无光。
那天之后司炳何觉得陈晚侬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地方呢?司炳何想了想,陈晚侬变得有点……奶油化。
【奶油化?奶油化是个什么样子?炳儿你可不兴学那些后现代主义作家,制造一些我听不懂的新鲜词汇。】
司炳何看着室友小胡发来的消息,挠了挠自己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打理的自来卷,渴望物理意义上的把思绪捋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