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凤仪宫那场无声的交锋后,压在沈清弦心头最重的一块巨石,似乎被移开了少许。
公主府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发松弛而温馨,如同绷紧的琴弦终于得以舒缓,流淌出自然的韵律。
两人之间的亲昵,褪去了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与顾虑,如同呼吸般自然流淌,浸润在府邸的每一寸光阴里。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金子般的日光慵懒地洒满静心苑的书房。
窗明几净,唯有细小的尘粒在光柱中翩跹起舞。
萧华棠心血来潮,翻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只紫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年少时临摹的字帖和诗词习作。
她兴致勃勃地将它们摊开来,非要沈清弦品评不可。
“瞧瞧,这个,”萧华棠葱白的指尖点在一幅略显稚嫩、笔画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的楷书上。
她侧身挨着沈清弦,肩臂相贴,带来温热的暖意,笑靥如盛放的芙蕖,带着点撒娇般的自嘲:
“这是我十二岁时写的。那时太傅总捻着胡子叹气,说我笔力不足,形散神也散,像被风吹乱的柳絮。”
她说话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沈清弦的耳廓。
沈清弦依言接过泛黄的纸张,凝神细看。
字迹虽显青涩,笔锋转折间却已隐隐透出几分日后飘逸灵动的风骨,带着豆蔻少女特有的清雅与朝气。
她冷峻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目光专注,给出中肯评价:
“笔意灵动跳脱,颇有生气,只是架构尚欠些火候,稍显稚嫩。”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拂过纸面,仿佛能触摸到当年那个伏案习字的小公主。
“那这幅呢?这可是我十五岁及笄那年,苦练了好久的得意之作。”
萧华棠又递过一张保存完好的花笺,上面抄录着一首缠绵婉约的相思词。
字迹已然流畅秀逸,娟秀中带着一丝洒脱,比十二岁那幅成熟许多。
沈清弦的目光落在熟悉的词句上,心中微微一颤。
这首词,她年少时在黄沙漫卷的边关也曾读过,那时只觉辞藻秾丽,堆砌着闺阁闲愁。
如今,在这盈满墨香的书房里,再看这字里行间,却仿佛能清晰地映照出身旁之人豆蔻年华里,那些未曾言说的、朦胧而细腻的情思。
“很好。”沈清弦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欣赏。
她的目光从纸上那灵动的墨迹缓缓移开,落在萧华棠近在咫尺的玉容上,眼中满是暖意:“比我写得好得多。”
这句坦承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
她自幼习武,笔墨一道只为实用,行军布阵的批示讲究的是迅疾准确。
字迹虽风骨嶙峋,笔锋如剑,却失于雕琢与雅致。
与萧华棠这手被宫廷太傅精心打磨出来带的字相比,自然显得粗糙。
“真的?”萧华棠眼眸瞬间灿亮如星子,仿佛得了天底下最珍贵的褒奖。
她像只偷到小鱼干的猫儿,得意地翘起唇角,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要依进沈清弦怀里。
她伸出纤指,精准地点在词中最缠绵悱恻的那一句上“锦书难托”。
她仰起脸,望向沈清弦,眼底流转着狡黠而期待的光芒,故意拖长了语调问:
“那……我的沈将军,你可知这句‘锦书难托’,描绘的是何种蚀骨相思、鸿雁无凭的意境?”
那语调里分明藏着钩子,意有所指。
沈清弦的目光在那四个缠绵悱恻的字上停留片刻,再对上萧华棠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
那眼眸分明盛满了深情。
她心中那片最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