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不再多言,默默地转身,离开了秘殿,那背影充满了萧索和孤寂。
秘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千仞雪无声的流泪,比比东在云清辞怀中压抑的喘息,以及云清辞那稳定而令人心安的怀抱。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加残酷。它撕开了血淋淋的伤疤,也将曾经坚固的认知砸得粉碎。
不知又过了几日。
在比比东依旧每日不间断的、沉默的神力温养中,在云清辞无声的陪伴和支持下,千仞雪的意识,终于从那片沉重的、充满了混乱与痛苦信息的黑暗深渊中,一点点挣脱出来。
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最终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秘殿穹顶。然后,她感受到了手腕处传来的、那股温和而略带阴凉,却又奇异地带给她安心感的能量流——那是罗刹神力,属于她母亲比比东的力量。
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偏移,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那个身影。
一身简单的紫色衣裙,褪去了教皇的华服与威严,此刻的比比东,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她正微垂着眼眸,专注地操控着那一缕神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千仞雪体内,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而在母亲身后不远处,云清辞正静静而立,目光温和地看着这边,仿佛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峦。
这是千仞雪从未见过的母亲,和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到的、母亲身边的支撑。
没有冰冷的隔阂,没有锐利的审视,只有疲惫、专注,以及……一种她看不懂的,深藏的温柔?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落鹰涧的伏击,玉元震那毁灭性的一击,濒死的痛苦与绝望……以及,在昏迷的深渊中,那断断续续听到的、如同梦魇般却又无比清晰的对话——
爷爷苍老而悔恨的声音:“……他用卑劣的手段,强迫了你的母亲……”
“……我和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
“……是我们千氏一族,亏欠她太多太多……”
“……她心中的苦,远比你能想象的,要深重千百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原来母亲多年的冷漠与疏离,背后隐藏着如此血淋淋的伤痛和屈辱!
而她,竟然一直怨恨着母亲,认为是她冷酷无情,剥夺了自己的母爱!却不知,母亲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而自己,甚至是那场罪孽的……产物?
巨大的冲击让她心神剧震,看向比比东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心痛、愧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比比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输送神力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了眼眸。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千仞雪在那双熟悉的紫眸中,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冰冷和厌恶,反而看到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关切,以及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母女二人,就这样隔着二十多年的隔阂与误解,静静地望着彼此。
千仞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问,想确认,想道歉……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了眼角再次滑落的泪水,和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哽咽的:“……母亲……”
比比东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听着那声微弱却清晰的“母亲”,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她迅速移开了视线,重新专注于输送神力,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平淡,却少了往日的冰冷:“别说话,好好休息。”
她起身,为千仞雪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距离感。然后,她转身离开了床边,走到云清辞身边,似乎在寻求一丝支撑。云清辞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千仞雪躺在那里,望着母亲和云长老之间那自然而默契的互动,心中五味杂陈。
她理解了。理解了母亲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尖锐,都不过是保护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的铠甲。她对那个素未谋面、只存在于爷爷话语和母亲痛苦中的生父千寻疾,涌起了强烈的不齿和厌恶。那样一个卑劣的人,竟然是她的父亲?这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耻辱。
然而,对于爷爷千道流……
那个从小将她带在身边,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疼爱,教导她武魂知识,是她童年唯一温暖来源的爷爷……竟然也是造成母亲悲剧的帮凶?他明知一切,却选择了包庇和掩盖?
敬爱与怨恨,依赖与疏离,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她心中疯狂拉扯、交织。
她无法轻易原谅爷爷的所作所为,那对比比东太不公平。可让她立刻去恨那个疼爱了她二十多年的老人,她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这种认知上的撕裂,情感上的矛盾,让她刚刚苏醒的精神感到无比的疲惫和迷茫。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爷爷,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与母亲相处。原本清晰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她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流淌。
苏醒,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过往与现实。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她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而唯一清晰的,是母亲那双不再冰冷的眼眸,以及她身边,那道默默支撑着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