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莲翻看信件,只见纸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匆疾书的,怕是书写时心境极不平静。
“……京中局势诡谲,三皇子伽玄玉近日频繁结交禁军将领……此次北狄进犯时机也十分蹊跷……朝中已有风声,影射边疆有将领养寇自重……有与狄人暗通款曲之嫌,矛头暗指于你。莲儿,此行归京,万望小心,龙潭虎穴,亦不过如此。”
养寇自重?暗通款曲?白莲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原来如此。北狄人这次反常的进攻,背后果然藏着更深的阴谋。
她忽然想起审讯俘虏时,那个负隅顽抗的狄人千夫长临死前那怨毒而带着几分嘲弄的眼神:“你们凤舞城的贵人,比草原上的狼更狡猾……我们不过是棋子……”当时只觉是败犬狂吠,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狄人与凤舞城内的某些势力,恐怕早已勾结在了一起,目的就是要将她这个屡立战功、手握兵权的“绊脚石”拔除。
次日清晨,白莲在军务会议上,平静地宣布即将返京的消息时,大帐内顿时炸开了锅,范武亦是沉默。
“副统领,不能去啊!”一名自从她来了北庭便追随她的校尉急声道,“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是啊,白将军!”另一位老成持重的都尉捋着胡须,眉头深锁,“京城如今是是非之地,您孤身前往,岂不是羊入虎口?不如借口军务繁忙,暂缓行程?”
白莲看着眼前这些与她一同浴血奋战的同袍们,心中暖流涌动,她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声音清晰而坚定:“诸位的心意,白莲明白。但圣旨已下,抗旨不尊,便是授人以柄,届时不仅我难逃罪责,整个北庭军都会受到牵连。”
她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轻轻点头向范武示意,手指划过蜿蜒的边境线:“北狄新败,短期内无力大举进犯。各位同袍各司其职,北庭防线固若金汤。”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是啊,真正的风暴,不在边关的刀光剑影,而在那座繁华似锦却杀人无形的皇城。
有人想用北狄的刀杀她,有人想用朝廷的法办她,她若不去,这“拥兵自重”的污名便永远洗刷不清了。
赵昆参将走到范武身边,望着白莲,喉头哽咽:“大将军,白副统领这一去……末将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呐!”
范武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毅的脸上写满忧虑,他拍了拍赵昆的肩膀,声音低沉:“京城的水,深不见底,比北狄的弯刀更利,比漠北的风沙更伤人。她此行前去,怕是要以身为饵,去钓那藏在暗处的大鱼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北庭,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这一方百姓。”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白莲仅着一身轻便戎装,背负长枪,跨上战马,前往凤舞城。她的身边跟着一小队名义上的“*护卫”,实则更像是“监视”的皇家禁军。
范武率领北庭众将,一直送到官道十里长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范将军,诸位,保重!”白莲于马上抱拳,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似要将这一切刻入心底。
“副统领保重!”众将齐声高呼,声震原野。
白莲不再多言,勒转马头,轻叱一声,骏马扬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南方。
塞外的风沙在她身后呼啸盘旋,仿佛在为暂别的将军奏响一曲苍凉的壮行歌,又像是在无声地预示,一场席卷朝堂与边关的更大风暴,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范武等人伫立良久,直到那一人一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与天地苍茫融为一体。这场风暴,模糊了远方的视线,也沉重了每一位送行者的心。
第47章圣恩
凤舞城的城门比记忆里更加巍峨,朱漆金钉,在薄阳下闪着冷硬的光。
白莲的车队驶入朱雀大街,一股喧嚣扑面而来。酒楼茶肆旌旗招展,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香料、脂粉和刚出笼点心的甜腻气味。
这极致的繁华,明明是熟悉的景色,却让白莲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与北庭那种辽阔、坦荡,连风都带着自由气息的苍凉相比,这里的每一寸精致都像是精心编织的罗网,无声地缠绕上来。
“白大人,驿馆已到,请您在此稍作休整,等候陛下召见。”负责“护送”的张统领勒住马,语气冷漠,与此前在北庭的谄媚模样可谓判若两人。他身后的士兵眼神锐利,看似护卫,实为监视。
白莲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明白,这所谓的“体恤”,是皇帝伽奉天的第一道旨意,在她到达凤舞城之时,先将她隔离起来。那个男人,终究是怕他儿子见到她,怕那团他以为早已熄灭的火星,会再次燃起。
驿馆的房间整洁却沉闷。白莲推开窗,看着楼下街市的人来人往,心头却像压着块巨石。北庭的刀光剑影是明面上的,而这皇城的波谲云诡,却藏在每一张笑脸和每一句客套之下,更显凶险。
次日的宣召来得很快。金銮殿上,百官肃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嫉妒。白莲一身未换的戎装,风尘仆仆,与四周锦绣官袍格格不入。她稳步上前,跪拜行礼,能清晰地感受到龙椅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沉重如山。
她的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御阶之下的那道熟悉身影,伽珞燐。距离上次在北庭见面,他好似又瘦了些,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白莲感觉到那里面翻涌着担忧、痛苦,还有一丝她想刻意忽略的深情……只一瞬,他便垂下了眼睑。
“白爱卿平身。”伽奉天的声音听起来很和煦,“北庭一役,爱卿力挽狂澜,扬我国威,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白莲垂首应答。
伽奉天细细问了些战事的细节,语气温和,问题却刁钻,尤其在问及北狄此次进攻的异常和边军布防时,目光锐利如鹰。
白莲一一谨慎应答着,心中雪亮,这不仅是关心战况,更是在试探她的立场和与旧部的关系。
问话完毕,皇帝话锋一转,带上了一种刻意的关怀:“爱卿戍边这些年,风霜劳苦,朕心甚怜。如今回到京城,也该好生休养,将来也好再觅良缘,安稳度日。”这话语里的暗示,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白莲的心底。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好似在说:过去已矣,休要再提。
还来不及白莲做回应,正式的封赏便下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宣读着圣旨:晋白莲为辅国大将军,秩同二品,赏赐宅邸一座,黄金锦缎若干。
辅国大将军……一个清贵无比、却无半点实权的武散官。没有具体的职务、没有固定的办公衙门、更没有直属的军队指挥权。它仅仅是一个表示品阶和享受待遇的荣誉称号。伽奉天给了她“荣誉”,却不愿给“权力”。
白莲心中百感交集,她的能力对于这个国家的价值,伽奉天不可能不明白,可即便如此,却宁可给她一个如此虚衔,也绝不让她留在任何可能掌握权力、尤其是可能与东宫产生交集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