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失言,少不经事,多有冒犯……”
“望我海涵?”唐亦打断她的话,兀自剖析道:“你在乡野长大,性子柔弱,回到椋都之后谨小慎微,终身大事全凭家中长辈做主,而你同他们本不亲厚,唐绮风流成性,惯会各种手段,她能笼络你,我并不诧异,只恨当时我母妃出事,罗氏一族气数已尽,我初丧母,无力同她争抢。可是姒妹妹,你瞧瞧,我比她要好得多。”
燕姒垂着睫问:“是么?”
唐亦道:“她设计害死我母妃,害了我亲族许多人,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动过昭太妃,我对她何其仁慈。”
“你现在不动,不过是怕落人口实。摄政王德行宽厚,血脉正统,是一位仁义之主。这不就是你对外披的皮么?”燕姒毫无感情地揭露他面目,“你将我留在身边,又夺我良多,知晓我有理由恨你,是个不定数,如此说来,还真不明智。”
马车走得平稳了,唐亦侧首撩开车帘,瞥了一眼外头雨后初霁的林间景色。
“江山革新,老将还归。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本王登基在即,且忍一时算不得什么。唯独你,是我坚定不移的选择,谁人说什么,都左右不了。”
面上听着他说这些话,就好像在说——
你看我为了你什么都不怕,不是足以见得我心诚。
其实,燕姒了解的唐亦,是说不来什么动听情话的,他此刻这般迫切地向燕姒诉衷肠,无非要将更多有利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
燕姒心里不屑憎恶,眼睫则煽动起来,仰脸故作疑惑的看着他,而后不露痕迹地放软了声音。
“你又能给我些什么,自古便没有弟娶嫂的先例,何况你还有楚可心。”
唐亦一听这放下戒备的软声,心险些化了。
他激动间又显出些笨拙,手脚都似无处安放,动来动去,放开原本捏着的玉佩,抓紧自己膝上的袍子。
“楚可心在于徵手里边儿,她回不来。姒妹妹,你再等等我,等我登基之后,你想要有个家,我给你。我会疼你,会爱你,会给你想要的所有,我能成为你的依靠,唐绮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
“你眼下更应该想的,难道不是边南的归属和国库财权?”燕姒还扶着车壁,儿女情长的戏码她听得腻味,又将新的问题抛掷出来,“御林军可以暂充神机营,我徵姐姐你却不得不让她回来,而且还得请回来。”
唐亦被提点得来了兴致,坐直道:“怎么说?”
燕姒思如泉涌道:“其实你明白我的处境,我也不妨让你知道。响水郡的十七年,我和阿娘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容易,回到椋都之后我就想成为人上人,皇嗣之间选择一人去嫁,搏上前程,受制于忠义侯府。我和于家本就生疏,和辽东的堂亲们更是没有交情,除却徵姐姐,谁也没曾见过……”
话及此处,她顿了顿,试探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期望。
唐亦看在眼里,催促道:“接着说下去。”
燕姒便道:“徵姐姐是振东伯嫡孙,她与我不同,若她出了事,辽东军岂会善罢甘休,相较于我而言,你更不能动的,反而是她。如今于侯已经入土为安,你编造的谎言能不能称心如意,全靠你对徵姐姐的动作。”
唐亦点头附和:“确实如此,我的幕僚也这般剖析过,可我当时拒了这番提议,因为她回来,楚家那里就交不了差,楚家那里交上了差,我与你便很难有可能了。”
燕姒对他的示好视若无睹,说:“诚然,楚谦之任户部尚书一职以来公正廉明,从不贪赃枉法,算得上是当朝好官,可只要你拿到国库财权,他又算得什么。寒门子弟众多,户部不愁没有好的苗子培养起来,来日方长。”
接连多日,燕姒对唐亦都没有过半个好脸色。
她此番出言为唐亦谋划着想,反倒让唐亦恍然若梦。
实在匪夷所思。
昨夜还强硬反抗的人,今朝为何转变如此大?
唐亦先前的紧张都散了,留了一肚子的疑惑和猜忌。
他稍稍向前倾身,凑近了些,这次对面的妹妹没有躲开,只是直愣愣地与他对视。
“王爷有疑问?”
唐亦笑道:“你昨夜还恨我至深。”
“识时务者为俊杰。”燕姒漠视他,说:“唐绮回不来了,于家长房垮了,阿娘在你手中,蝼蚁尚且偷生,我一介弱女子,想要在椋都生存下去,靠辽东军是不可能了,不顺着你岂不是自寻死路,谁会在意我?”
弱者,只能依附强权。
周巧费了心,她果然要自己去想通这些。
唐亦志得意满,不忘煽情:“我待你真心不假,自然有我在意你。”
燕姒内心嗤之以鼻,表面四平八稳。
“你留我在身边,不必说私情,更是为了给全天下一个明确的交代,构陷唐绮才能成立,我姑且顺了你的意,可于家长房的银甲军还在外游荡,我虽不知你如何将银甲军调开,然后摧毁了我的家,但你既承诺要还给我,那就拿出诚意。”
唐亦思索未几,问:“你是要银甲军?”
燕姒道:“我在宫中,银甲军在我手中,对你而言有什么损失呢?你身侧已有金羽卫和神机营,待登基之后,锦衣卫也只能死心塌地追随。”
那日许彦歌让金羽卫送回于家的信号烟花,唐亦和江平翠商讨过对策,本想着登基前设下埋伏,释放信号烟花将隐藏在椋都城外的银甲军残部引出,全部歼灭,但这几日忙着于侯出殡,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