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循声望去,见李惠望正看着他。
他微笑道:“陆夫人下来看电影,还是盘库?”
李惠望在冼耀文边上的位子坐下,笑着回应,“我不懂冼先生说的盘库是什么意思。”
冼耀文淡笑道:“我老家的首富姓刘,少年时我给他放牛,刘首富很爱惜自己的家产,晚上让我在牛棚过夜,给牛赶蚊子,伺候牛起夜、喝水。
刘首富每天就寝前都会来牛棚转一圈,看看我有没有偷懒,掂掂牛的胃,估算牛胃里有多少草,第二天一早他还会来巡视,若是份量变轻,第一时间就会怀疑我偷吃,把我吊起来打。”
李惠望抬手挡嘴,稍稍仰头轻笑:“冼先生真风趣。”
冼耀文的目光从李惠望的右颈扫过,发现一道淡淡的红色掐痕,看形状应当是男人的右手大拇指造成的。
他脑海里跳出各种欢愉的姿态与掐痕角度进行比对,没有一种姿态能形成该角度的掐痕,该掐痕多半不是在欢快氛围里形成,更像是男人盛怒之下掐住女人的脖子所留下。
“盛怒,掐妻子的脖子,有点意思。”
他的余光在李惠望的小肚子上隐秘地瞥了一眼,嘴里说道:“陆夫人,不知陆先生明日是否有闲,我打算登门拜访。”
李惠望的小肚子很平整,偏瘦的身材即使坐着也看不见撑起衣服的赘肉,估计没怀孕。
自从友谊影业与国泰开始合作,他对陆运涛的信息收集就没停过,陆运涛的母亲林淑佳的娘家是槟城林家,其家族在雪兰莪拥有锡矿,林父因病早早退休,林母被迫接过管理锡矿的重担,由于几乎不识字,便自行设计了一套复杂的象形文字记账系统来管理家族庞大的财务。
林母正因为自己是文盲,所以对子女的教育相当重视,林淑佳念书至十八岁,接远房表亲林淑桂的班,嫁给陆佑成为第四任夫人。
彼时陆佑年方六十单八,正是年富力强,次年陆运涛呱呱坠地,大概陆运涛满月没多久,林淑佳又怀上大女儿陆婉婷,然后,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满勤保底舍不得丢,林淑佳压根不断孕,二女儿陆婉萍比大女儿小不了一周岁。
有了一子二女,林淑佳刚出月子没几天,又紧锣密鼓操办陆佑的丧事。
这么说吧,陆运涛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最大的外孙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并许配了人家,也有几位哥姐老死,但陆佑的大部分资产却落到林淑佳的手里,林淑佳的能耐可见一斑。
事实上,陆运涛还在剑桥读书时,林淑佳已于1935年创办国泰的前身“联合戏院”,非独资,股东包括律师邱德懿、英国人马克思·贝克。
邱德懿,1899年生人,仅比林淑佳小四岁,父亲是邱景辉,曾给陆佑的挚友、吉隆坡巨商陆秋杰当高管,1937年,邱德懿迎娶双十年华的陆婉萍。
两人的婚姻并未持续多久,陆运涛海外学成归来差不多就告吹,1947年,陆婉萍二嫁颇有名望的英国人托马斯·麦克尼斯,此人自去年起担任市政委员会主席一职,想在新加坡从事水、电、煤气、地产等生意,绝对绕不开他。
同年,邱德懿再娶,妻子是陆秋杰之弟陆秋泰的孙女陆慧蓉。
再说大女儿陆婉婷,她嫁给了陆运涛的左膀右臂朱国良,此人父亲是朱嘉炳,陆佑生前器重的左右手,以及“遗产委托管理人”,也是名地方闻人。
线头这么一捋,一些事儿相当明了。
陆运涛毕业归来时,带回来一个欧亚混血老婆凯·怀特,拍了几年鸟,不慌不忙从林淑佳手里接过家业,第一个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或离了,娶了第二个老婆李惠望。
虽说陆家没有皇位等着继承,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家大业大,按常理来说,早应当合计接班人一事,可陆运涛眼瞅着三十六看三十七的年纪,依然膝下无子,陆佑儿孙满堂在地底下也不会着急,林淑佳只有陆运涛这一根独苗,不着急有违常理。
李惠望嫁进陆家已有一年半时间,肚子却还没动静,如果是她不能生,林淑佳早就该张罗给陆运涛纳妾才对,但没听到一点风声,由此可以推断陆运涛极有可能不行,或者喜欢男人。
“冼先生几点会到,我提前备点心。”
“还没品尝过陆夫人沏的下午茶,若是方便,下午两点准时到。”
“我备好点心恭候冼先生大驾。”
冼耀文拱了拱手,借着变亮的荧幕自然结束交谈。
香港。
钟洁玲挺着大肚子,沿着冼家九号楼的楼梯慢慢悠悠往上爬。上到二楼,叩开一扇房门,进入周若云的临时卧室。
佣人扶着钟洁玲在椅子上坐下,周若云抬手一指茶几面上的蒸南瓜,“洁玲,刚刚蒸好的。”
钟洁玲摆了摆手,“我前面刚吃了半个苹果,吃不下了。”
自打家里有了第一个孕妇,冼耀文亲自安排饭厅二十四小时值班,一应食材置办齐全,什么时候想吃都有人做,不忌口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钟洁玲和周若云享受同等待遇,不存在你有我没有这回事,只有你吃不我吃的口味差别,钟洁玲不吃,周若云自然不多客套,用匙羹舀了一点南瓜,自顾自往嘴里送。
“有事找我?”
钟洁玲点点头,打开公文包,“有两份文件需要大嫂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