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官府是为了防止他们会携带疫病入境,传染给当地的居民。
住的也是乾净整洁的木屋,虽然床上铺垫了许多麦草,但有一副垫和被,盖在身上软乎乎、暖洋洋。
这里,就是想要奔来的天堂。
然而,天堂里也有烦恼。
战爭的阴影,像远处海平面上终年不散的雾气,笼罩著这片看似安寧的土地。
“土根,发什么呆呢!快走了!刘庄头说了,今日要把东坡那一片金黍地全都收完!误了工时,可要扣饭食的!”同屋的李水娃在一旁催促道,脸上带著对新环境既兴奋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土根应了一声,拿起门边一柄崭新的、木把还泛著青光的镰刀,跟著水娃匯入屋外的人流。
乡间的土路上,儘是和他们一样穿著同款工装、扛著农具的移民,有山东的,也有几位沉默寡言的朝鲜人、皮肤黝黑的日本人,在官府的书办和本地安排的“老移民”带领下,沉默而迅速地向田野走去。
咸平乡的田野,开阔得让土根感到心慌。
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处是起伏的缓坡,大片大片的作物在初升的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已经收割过的麦茬地是土黄色,复种的土豆田是深绿色,而最夺目的是那片仿佛连接著天边的的玉米地,金灿灿的。
风吹过,玉米叶子哗啦啦作响,就像是在船上看到的海浪。
“真……真宽啊……”水娃张大了嘴,喃喃道,“这得打多少粮食?”
旁边一个带著浓重广东口音的老移民,姓周,大家都叫他周老倌,闻言嗤笑一声:“宽?这才哪到哪!长安、太原那两个拓殖分区,地更宽。……一眼都望不到边!”
“哦……”王土根陪著笑,虚应了一声。
“那个铁傢伙是啥?”李水娃突然伸手指著田垄边,好奇地问道。
“马拉收割机!”周老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这一台铁傢伙,顶得上你们一百人干活!”
“这铁傢伙是干农活的?”李水娃瞪大了眼睛。
“那可不?”周老倌笑了,“咱们新华人少,那不得多弄些铁傢伙帮著干农活!”
正说著,便见两匹高头大马,並排拉著那台铁傢伙“嘎吱嘎吱”地沿著田垄走来。
机器前方有转动的铁齿,像巨兽的獠牙,將一排排玉米秆齐根“咬”断、揽入,后方的平台上有两个戴草帽的农人操纵著,被割倒的玉米秆便整齐地铺倒在侧后方。
土根和水娃,以及所有新来的移民,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物事!
在山东老家,收庄稼全靠人一镰刀一镰刀地割,腰都能累折。
“瞧见没?这叫马拉收割机,就是这么干活的,厉害吧!”周老倌语气里带著几分自豪,“以后,这玩意多了起来,咱们的活儿就轻省多了!不用割秆,就跟在那铁傢伙后面,把倒下的玉米棒子掰下来,扔成堆就行!嗯,后面还有牛车来运!”
果然,那台收割机开过,他们便跟著老移民进入田地里,弯腰,掰棒,扔堆,动作从笨拙而生疏到轻巧和熟练。
再后面,是牛车和马车,车把式吆喝著,將堆成小山的玉米棒子装车,运往远处的晾晒场。
整个场面,繁忙却透著一股奇异的秩序感,仿佛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
休息的钟声敲响,人们聚到田埂边的树荫下。
公共食堂送来了午间的饭食和水。
依旧是土豆和玉米馒头,甚至今天每人还分到了半截咸鱼干。
土根和李水娃挨著周老倌坐下。
水娃年轻,憋不住话,小声问:“周大哥,听说……跟西夷打仗,抽走了咱这儿好多爷们?仗打得厉害不?”
周老倌啃饼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
他嘆了口气:“咋不厉害?西夷地盘比俺们大,人也比俺们多,可不是什么土邦小国!为了打仗,我们咸平乡就抽了一百二十多个民兵,都是各家顶门立户的好后生!还从附近归顺的土人那里拉了上百个精壮汉子……”
“唉,你们上午收割的玉米地就是村里老赵的。几个月前,他被抽中了,跟著官军南下去打西夷,如今就剩他媳妇带著三个孩子在家里,地里活儿没人干,都指著村里的老伙计和你们新来的帮衬著。这几个月,他婆娘晚上时不时地抱著几个孩子偷偷抹泪。”
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
战爭,这个看似遥远的名词,此刻通过老赵家的故事,变得具体而微,压在每个新移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