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端城城主一月前新上的折子里,的确写了金矿开采的相关事宜,其中的内容,卫翎至今仍记得很清。
折子里说,“采矿艰巨,事务繁杂,更有怠惰刁民”,是以,要想开采完矿山,仍需三年五载。
宁国公是朝和的父亲,朝和也没必要欺骗卫翎。
而端城,是他的封地。他的封地之内,他的眼皮底下,竟会有如此不耻之事。他之疏忽,他之失察,酿造百姓之大难,这是卫翎的罪过。
卫翎自责之际,不禁攥紧了手指。袖袍之下,指节发白又颤抖。
见他神情阴郁,默不作声,朝和内心又叹了口气。只听她继续道:
“殿下,金矿开采,事关重大。照理说,这等机密之事,本只该落实于罪犯或流民,不宜下达百姓试听。
但据家父探查,平民中充过苦役者,竟不计其数。用人之所以多,在于劳工短缺,规模巨大,但此等浩大工程,问及百姓详情,却无一人知晓。”
“可见是身居高位之人有意保密,才致使底下人认识不清。”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其中疑难甚多。殿下,臣女以为,不论廖知渔是否与李玟同流合污,都该严肃查办,也能给端城百姓——”
朝和言及此处,不禁想起因高官贪污而被无辜压榨的百姓。她心有不忍,不禁叹了口气。
“一个交代。”朝和郑重道。
“好。”卫翎缄口许久,仿佛是从怅惘的震动中苏醒过来,终于沉声说,“此事非同小可,我会奏明父皇,亲自去一趟。”
他看着朝和,眸子沉得像积年累月堆在塞北雪山顶上濒临崩塌的雪,仿佛一场风暴也难以荡平:“倘若真如你所言,那廖知渔的项上人头,朝廷必定收下。”
“嗯。”朝和点点头,亦冷肃着神情,道,“那便祝殿下一路顺风了。”
她话落,卫翎依旧沉寂许久。他冷淡着面容,观神情看不出什么,但他不说朝和也知晓——卫翎的心情,此时此刻,必定是极差的。
唉。朝和心内喟叹,满眼怅然。造孽的锦衣玉食,为善的却贫穷命短。听朝朔说端城民风淳朴,究竟是为官不仁。
亲王眼皮下都敢如此行事,这还只是太子的一个党羽手底,如此肆意妄为的狗官,竟能猖獗数年之久,卫潜麾下,究竟有多少这样的蛀虫?
他伙同相府谋害了她的性命,朝和是要复仇,可晓得了端城百姓的苦难,这仇怨里,又蕴含了些别的东西。
倘若卫潜一朝登基,重用他如今手下之奸臣墨吏,到时支持他称帝的重臣草菅人命,凭卫潜无时无刻都在替自己谋利的性情,又当真会管么?
朝和如此思忖,也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卫潜都不能当皇帝。
不管是为百姓,还是为己。
她正想时,卫翎却倏然开口,道:“我此处有两个身手好的暗卫,唤作金徵和绿绮,都是踏实肯办事的,你留下来,哪怕做个洒扫丫头也好。”
他无言地看了朝和半响,似是将什么话咽回了心里,才继续说:“……身边没人时,也能安心些。”
见卫翎低眉,先前又几次三番推脱,朝和不好拒绝,遂轻轻颔首,道:“好。多谢殿下,我定会将祂二人好生安顿,不负殿下美意。”
卫翎闻言,又叹了口气。他定定地看着朝和,终究什么也没说,眼里却满是无奈。
恰逢此时,有人在门外吆喝:“祖宗,人给您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这人倏然一声大喊,朝和循声扭头,脸上的惊疑尚未褪去,门外那人倒先探进颗头。
朝和定睛一看,原是白垩那张脸,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般眼熟。朝和暗道。
她安下心神,教思绪平复,正自嘲惊弓之鸟,孰料转念一想,一桩怪事,又浮上她心头。
听白垩说辞,其寻暗卫之缘由,盖因卫翎吩咐——这倒奇了。朝和细忖,据她所知,他二人今日,不该有她不在时之见面时机才对。
除非——
除非白垩当下之举,是卫翎早有预谋。
念及此,朝和猛然一惊。只见她倏然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