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陋?”周常在捂嘴笑道,“沈妹妹这话说得客气了,这哪里是粗陋?这简直就是……喂马的料饼吧?”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欣嫔微微皱眉。陆若霜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似乎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怀瑾的脸涨得通红,但她咬了咬牙,突然抬起头,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说道:“周姐姐此言差矣。古人云,大俗即大雅。”
众人一愣。
“阳春白雪固然高雅,下里巴人也自有活法。”怀瑾那双眼睛圆而明亮,眼底闪烁着不甘示弱的光,“皇后娘娘举办百花宴,与民同乐,体察民情,乃是仁德。臣妾这花饼,虽貌不惊人,却代表着寻常百姓在艰苦环境中亦能发现美、创造生活的坚韧精神。这难道不正是响应娘娘与民同乐、体恤下情的初衷吗?”
她这番话,硬是将一个粗陋的饼子拔高到了体恤民情的高度,听得众人一时怔住,连周常在一时都找不到话来驳斥。
就在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萧景焕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沈怀瑾身上,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却还在奋力挣扎的小兽。
“沈答应此言,倒也有几分歪理。”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屏息凝听,“今日众爱妃所献花食,或精巧,或雅致,或香艳,确实让朕与太后、皇后大开眼界……”
他刻意顿了顿,视线在沈怀瑾面前那碟粗陋的花饼上饶有兴致地打了个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沈答应出身武将世家,想必于这风花雪月之事上,不甚精通,也是情有可原。”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淡,却给怀瑾带来无形的压力,“只是今日大家都用心备宴,沈答应,你莫非是随意备了份东西来糊弄?”
众妃嫔都窃窃私语起来。
怀瑾咬着牙,心里把萧景焕骂了个遍。这人分明是在看她的笑话!表面上是在给她开脱,说她出身武将世家所以不懂这些,实际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供火看她怎么下台!
她脑子飞速一转,突然换了个温婉的语气:“皇上恕罪,臣妾不敢。臣妾虽是不擅厨艺,但却是万万没有糊弄。妾并非随意准备,而是所选之花,与众不同,正是一片独一无二的用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妃嫔:“臣妾这就想问问在座的诸位,可能猜出这花饼里用的是什么花?”
萧景焕挑了挑眉。他的目光落在那几个粗糙的饼子上,饼子表面坑坑洼洼,能看到一些细碎的紫红色花瓣混在面里。
*
六年前北疆军营。
那天他和沈怀瑾偷偷溜出营地去打猎。说是打猎,其实就是想改善伙食。军中的饭食实在难吃,天天都是粗粮和咸菜。
结果回来时误了饭点,炊营早已熄火。两人饥肠辘辘,又不愿声张。
“饿死了,都怪你,就要到手的鹿都射不中!”沈怀瑾空着肚子抱怨。
“你!让你小心点,要不是你踩到枯枝,把鹿吓跑了,我们能空手而归?”萧景焕嘴上不饶人,胃里却也饿得发慌。
就在这时,沈怀瑾眼尖,猛地扯住萧景焕的袖子,指着营地边缘一丛丛紫红色的小花,压低声音兴奋道:“快看!是地榆!还有旁边的榆钱儿,正嫩着呢!”
萧景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怀疑:“这东西……真能吃?别是毒草。”
“当然能吃!”沈怀瑾信心十足地说道,动作干脆利落,已经开始采摘花穗和嫩嫩的榆叶,“西北的军士在饥饿的时候,就是靠这个充饥的。味道虽然一般,但绝对不会有危险,还能去火。”她转身看到萧景焕依然带着疑惑的表情,“别担心,辰哥哥,我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认错救命粮呢?”
看着她自信的笑容和熟练的动作,萧景焕不再多问,也蹲下身,学着她的样子采摘起来。
接着沈怀瑾又脚底生油,从炊营里“借”了些面粉和油。
两人凑在一起,开始捣鼓。沈怀瑾把地榆花和叶子洗干净,切碎,和面粉混在一起,加水揉成面团。
“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吃?”萧景焕盯着那团绿中透紫、疙疙瘩瘩的东西,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然能!”沈怀瑾拍着胸脯,“地榆花清热,榆钱儿香甜,混在一起就是……就是药膳!大补!”
萧景焕将信将疑,但饥饿战胜了理智,只能硬着头皮往灶里猛添柴火。两个人捣鼓半天,弄出烤的黑乎乎的地榆花饼。他们两把那一堆饼子全吃完了,虽然难吃,但总算填饱了肚子。
“沈怀瑾,答应我,以后离厨房远点,为了大家的安危。”萧景焕一边嫌弃地擦嘴,一边忍不住笑道。
“哼,有本事下次你自己来!”她气鼓鼓地回怼。
*
萧景焕回过神来。
这一次,饼子只是卖相不佳,却并未烤焦。
他太清楚那里面是什么花了。
但如此承认,不就打自己的脸,承认自己不仅了解,还动手做过这“不甚风雅”的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