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尽欢巷的地界,最强烈的感觉是“臭”。
这里的人比妖人多得多,房舍店铺却更肮脏散乱,路面上污水横流,偶有老鼠吱吱叫着跑过。
这里和千机坊一样,走几步便能看到坊墙的遗址,原本规划好的街巷布局已经绝迹。
来这种地方我不敢骑赫骏,早在隔壁坊安置了马匹,一路走过来,看到赌坊青楼不下十家——说是青楼更像猪圈,草草搭个棚子就算门面,里面多半站着浓妆艳抹的老鸽。
后面是一个个隔间,妓女的叫声能直接传到街上。
赌坊更不必说,已经大胆到当街打出招牌,我还看到有人赤身裸体跑出来,大约什么都不剩了。
千机坊好歹还安静点,这尽欢巷真教人头痛。
先前已了解过,这地方多有地痞混混拉帮结派,妖人反倒翻不起波浪,因此正宁衙不设分衙,一般由六扇门照看。
林远杨说过,这地界前几日出过大案,我按着她说的地点找过去,花了一刻多钟,总算来到那家酒馆。
半边房顶塌陷下来,砖瓦烧得炭黑。
几个黑衣的捕快正指挥着力工清扫。
我来到近前,那人回过头来,刚要出声驱赶,便认出我来:“原来是您。”
我上下打量几眼,原来这是当初在城门与祝云纠缠的捕快,后来还跟林远杨一起要走了郝佥。
他身边还带着那个年轻女人,看起来精神倒是好了些。
“嗯,你们老大喊我来查查案子。”我捏着鼻子:“见你几次了,尊姓大名啊?”
“小人徐兴,这姑娘是常禾安。”他行了个礼,脸上满是疲惫:“周大人要到哪查啊?”
“先去郝佥的住处吧。”我看看这两个筋疲力尽的捕快:“你们不必跟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哎哎。”徐兴明显一喜,伸手招呼常禾安,后者打开背上的包裹,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这是他住处的钥匙,这是六扇门近几日写的卷宗,这是尽欢巷的坊图……”
“好好好。”我听得头皮发麻,伸手从女捕快手里拿过包裹。
徐兴挠挠脑袋,又从兜里掏出个黑球:“我家烟丸大人也拿着,眼下坊里暗桩不多,若出了事,一定及时求援。”
“知道了。”我扫一眼满目狼藉:“这里出了什么事?”
“有隐藏本相的妖人来此,吃饭的时候觉出不对,原来这家酒馆用的是走私来的猪妖肉,所以饭菜风味绝佳。结果引来一个妖人帮派,两边打成一团。”徐兴道:“如今尽欢巷所有卖饭的都坐立不安,千机坊那边也有帮派虎视眈眈,情况有点麻烦。”
“你们该跟正宁衙求求情,好歹人家人手多。”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郝佥住在尽欢巷的角落,一座矮小的棚屋。
尽欢巷里处处可见这种低矮的房子,看上去大同小异,脆弱的木墙恐怕扛不住什么风雨,不过勉强落脚罢了。
我推门进去,只见空气中灰尘荡漾,靠墙的床榻上一片混乱,朴拙木桌倒在地上。
墙上挂着一对短刀,我伸手取了下来,把皮革的鞘放在歪倒的桌腿上。
这对刀和城门所见一致,应该是郝佥留在家中备用。
这利器刀面不宽,刀尖微微上鞘,柄材看起来不像木头,应该是什么东西的牙齿。
收刀入鞘,我把它物归原处,扶正倒地的桌子,靠在上面阅读六扇门的卷宗。
这上面记载了多日以来在郝佥身上查到的信息,颇有些驳杂。
我一条条看着,从郝佥那杳无音讯的爹娘到城中去世已久的短刀师父,这人看起来久在江湖中,自小就没有什么走正路的可能,估计大字都不识一个。
郝佥十九岁出师,二十岁时师父死于仇杀,凶手六年后死在城郊的狱中。
彼时郝佥已凭借短刀功夫和与年龄不相称的油滑成为尽欢巷小有名气的万事通,曾在顺康坊购下一座宅邸。
顺康坊的房子可不便宜,一个周旋在尽欢巷的江湖散人何必跑到那购置房产?
我不禁皱起眉头,想起郝佥身上那件案子。
死在顺康坊的妓女与他的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起来徐兴身旁那个常禾安似乎正是当年那个妓女的妹妹,看来六扇门办案并没有什么避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