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再建一座乘凉亭。”他侧首望向倚在门边的无执,凤眸中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待到夏夜,朕陪你在此手谈对弈。”
无执手中捧着一盏刚沏的热茶,氤氲白汽朦胧了他清俊的眉眼。他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凝望,望着那道曾睥睨天下的身影,此刻正专注地为他经营着这一方充满烟火气的小院。心底那座冰封二十余载的雪山,又无声地消融了一角。
“秃驴,”谢泽卿忽地停下动作,转首望来,金纹凤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你今日带回来的那些铁盒子,是何物?”
无执顺着他所指看去。墙角处堆着几只崭新纸箱——洗衣机、电视、空气炸锅、微波炉。
“生活用具。”无执答道。
“生活用…具?”谢泽卿飘至近前,绕着印有微波炉图案的纸箱转了两圈,伸手轻戳箱壳,脸上写满毫不掩饰的好奇,“此物,作何用途?”
无执看着他这副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模样,静默片刻。
“危险。”他言简意赅地评价。
“危险?”
“这世间,还有能伤到朕的东西?”
无执没再言语,默默起身开始拆箱安装。
不多时,各个用具都被放置该在的地方。
正当无执在院中调试洗衣机水管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爆炸声伴随着焦糊的气浪猛地席卷开来。
无执动作一顿,缓缓转身。
只见谢泽卿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飘出,眼神闪躲,语气心虚:"朕分明是按照说明书操作,怎会"
无执的视线越过他,望向厨房。微波炉门已被炸开,内壁糊满了黄白相间的粘稠液体,依稀可辨是颗鸡蛋的残骸。
"金属器皿和完整鸡蛋,不可放入微波炉。"无执淡然地收回视线,嘴角平直,用讲解佛经般严谨的语气说明,随即从水槽下取出抹布和水桶,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重复过千百遍。
谢泽卿望着默默收拾残局的无执,耳根迅速烧得通红:"朕朕只是想为你分担些家务。"
无执擦拭墙壁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轻声应道:"嗯,我知道。"
这一整天,鬼帝陛下都显得格外蔫靡。他默默帮着收拾完残局,便独自飘上屋顶,对着龙岭山的方向沉思鬼生。
无执安装好新买的洗衣机,将两人换下的衣物尽数放入。他量好洗衣粉,按下开关,洗衣机立刻发出规律的嗡鸣。
谢泽卿仔细观摩了整个流程:放入衣物,倒入香氛液体,按下按钮——原来如此简单。
然而第二次灾难,在三天后悄然降临。
无执从村口张叔家借了米面回来,刚踏进院子,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驻足。
整座院落已被白色泡沫淹没。绵密厚重的人工香精泡沫几乎漫过膝盖,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泡沫海洋中|央,洗衣机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排水口源源不断地吐|出更多泡沫。谢泽卿僵立在泡沫之巅,面色惶惶,手中还攥着个已经空了的超大袋洗衣液。
听见无执归来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间,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半晌,谢泽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望向无执,试图解释:“此物……灵力过于充沛,一时失控了。”
无执沉默地注视着他,又看了看几乎淹没整个院落的白色泡沫。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拆家后还想狡辩的大型犬。
谢泽卿在他的目光下彻底没了气焰,从泡沫山上飘然而下,默默退到一旁等待发落。
无执越过他走向水龙头,拾起水管,拧开阀门。清冽的水流喷涌而出,开始冲刷满院狼藉。
谢泽卿凝视着站在庭院中|央的清瘦身影——他正沉默地对抗着这片自己制造的混乱,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丝毫责备,只有近乎纵容的平静接纳。
仿佛他带来的一切麻烦,于无执而言,都不过是拂去衣上尘埃般寻常。
“无执。”帝王的声音骤然沙哑。他伸手从背后环住那清瘦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带着皂角与阳光气息的颈窝。“给你添麻烦了。”
无执冲刷泡沫的动作停了下来。腰间冰冷的手臂和耳畔的吐息,让他那颗常年被佛法压制得波澜不惊的心,毫无征兆地漏跳一拍。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腰间那只冰冷的手背。
“不麻烦。”声音很轻,如雪落空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有趣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