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从旧柜中取出一叠为香客写祈福牌剩下的黄纸,又寻来一把生了锈的旧剪刀。
他在小马扎上坐下,垂眸静息。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把锋利的剪刀,在黄纸上专注地游走。
“咔嚓,咔嚓……”
灯光为他周身描上一圈柔和光晕,长睫在清俊的侧脸上投下细碎阴翳。
他神情极为专注。不多时,几个歪歪扭扭的纸人便在手中成形。
高髻广袖,依稀是古时仕女的模样,只是手艺实在不堪入目,透着股笨拙的滑稽。
无执对此并无所谓。
他将剪好的七八个纸人在身前小心排开,又取来一个缺了口的旧瓦盆。
“刺啦——”火柴擦过磷面,一簇橘色火苗在寒夜中倏然亮起。光焰跃动,照亮无执平静的侧脸,也照亮地上那群丑得各有千秋的纸片人。
他拈起一个“仕女”,正欲送入火中。
“……秃驴。”一道冰冷中掺着三分疑惑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汝在此作甚?”
无执动作一顿。火光在他波澜不惊的眼底,轻轻跳跃。
谢泽卿的虚影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
玄黑龙袍的衣角在跳跃的火光中,泛出近乎血色的暗红。
他垂眸俯视,目光落在无执面前那一排……奇形怪状的纸片上。
香积厨内,昏黄的灯光将两道身影在地上拉得细长,无声交叠。
无执侧首,平静迎上谢泽卿的视线。
“贫僧见你近日心绪不宁,魂体亦有浮动。”
他将手中那个格外丑陋的纸人放下,让它与姐妹们整齐列队。
“想着为你寻些解语之人,聊以慰藉。”
空气霎时凝滞。唯有瓦盆中的火苗仍在“毕剥”作响,徒劳地想为这场面添几分暖意。
谢泽卿凤眸之中,是死水微澜般的极致无语。
“……这,就是你给朕找的解语人?”
无执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审视自己的“杰作”。
他静默片刻。而后,以一种探讨佛法般的认真语气,笃定回应:“是。”
谢泽卿简直要气笑了。凤眸中最后一点沉郁被这荒诞一幕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无语。他抬手指向地上那个脑袋剪歪、五官挤作一团的“仕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凭这些……歪瓜裂枣?”
“你就不怕朕看了,怨气更重,心情更差?”
无执闻言,脸上不见半分心虚,反倒微微蹙起了眉。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你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拈起那个被谢泽卿重点批评的最丑纸人,在火光前静静展示。
“皮相美丑,不过过眼云烟。”
“贫僧若真剪出绝世佳人,只会徒增你的执念与妄想,于你魂体无益。”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仿佛在阐述什么至高佛法。
谢泽卿那张俊脸彻底僵住。他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见过宫廷倾轧,踏过尸山血海,却从未听过如此理直气壮的歪理。
“你以为,朕在意的是这些纸人的美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