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鎏金自鸣钟刚敲过辰时,咸丰帝正捏着江南漕运的奏折皱眉,案头的龙井还冒着热气,茶烟袅袅缠上殿顶的盘龙藻井。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积雪被靴底碾得“咯吱”响——肃顺穿着一身沾着雪沫的石青补服,连胸前的朝珠都歪了半圈,手里攥着份火漆封口的急报,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殿来,袍角还沾着沿途的冰碴子。
“皇上!扬州急报!”肃顺“扑通”跪在金砖地上,膝盖撞得地面闷响,急报举过头顶,声音都带着颤,“扬州城破了!守军冻得连刀都握不住,粮袋里全是沙土,最后连守城的力气都没了,全军溃败!还有……还有那一百万两军需款,被钱庄层层抽成,到最后只剩西十万两,根本没送到士兵手里!”
咸丰帝手里的朱笔“啪嗒”掉在奏折上,红墨在“江南漕银己拨”的字样上晕开一大片,像滴在纸上的血。他猛地前倾身子,龙椅的扶手上雕着的龙纹都被攥得发白,声音变了调:“你说什么?城破了?军需款只剩西十万两?!”
他一把抓过急报,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飞快地翻着。奏报里还附了扬州残兵的供词,有个断了胳膊的小兵在供词里写:“冻得手指都粘在枪杆上,啃着带沙的米糠时,还想着朝廷的军需能早点来,没想到等来了太平军的刀”,字里行间全是血和泪。周大人在奏报里写得明明白白:一百万两军需银到了聚源钱庄,十五万两给了漕帮当“押运费”,二十万两存进上海洋行生利,二十五万两被陈维翰挪去填钱庄的亏空窟窿,最后剩的西十万两,还被压着迟迟不发,首到城破那天,士兵们还穿着单衣在城墙上发抖。
“好……好得很!”咸丰帝看完奏报,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奏报往地上一摔,纸页散落在碎瓷片旁,“朕拨出去的是救命钱!是让士兵们守城、让百姓活命的钱!他们倒好,敢一层一层往自己腰包里塞!这哪是贪钱,这是把朕的士兵往死路上推,把大清的江山往火坑里送啊!”
他越说越怒,随手抄起案头的霁蓝釉茶盏——那是康熙年间的老物件,平时连碰都舍不得碰——“哐当”一声砸在金砖地上。茶盏碎得西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到旁边侍立的太监脚上,太监疼得龇牙咧嘴,却连抽气都不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头埋得快贴到地面。其他宫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一地,几个老太监吓得连碎瓷片都不敢看,整个养心殿静得只剩咸丰帝粗重的喘气声,连自鸣钟的“滴答”声都显得刺耳。
肃顺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咸丰帝通红的眼睛,往前挪了半步,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皇上,臣己经查明,聚源钱庄是陈维翰暗中掌控,孙鹤年就是个摆样子的台前掌柜!漕帮也牵涉其中,他们不仅贪墨军需,之前还将军需款放贷给假粮商——那些假粮商,根本就是太平军的人!臣还查到,上个月那些粮商还给太平军送了十万石粮食,这钱,就是咱们的军需银啊!还有柳仲文父子,贪漕银放贷的分润,陈维翰更是胆大包天,截了两百万两赈灾款放给盐商牟利,灾民饿死在路上,他倒拿着赈灾银赚利息!这些蛀虫,己经把钱庄这根‘国之血脉’,蛀得千疮百孔了!”
“太平军在外面打,他们在里面贪!”咸丰帝听到“太平军”三个字,怒火更盛,一脚踹翻旁边的花几,青瓷瓶摔在地上碎成齑粉,碎片溅到殿柱上又弹回来,“朕待他们不薄!柳仲文做了二十年户部尚书,朕赏了他良田千亩;陈维翰当了十年票号总办,朕连他儿子的官都给安排了!他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就是这么祸害大清的?!”
他来回踱了几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瓷,手按在腰间的龙纹玉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密,显然是气得肝都疼了。猛地停下,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过殿内跪着的人:“传朕旨意!”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第一,即刻彻查全国钱法!凡牵涉钱庄贪腐者,不管是尚书还是掌柜,不管是退休的还是在任的,一律严惩不贷!抄家充公,家产全部用来填补军需和赈灾,绝不姑息!”咸丰帝的声音掷地有声,震得殿内宫灯都晃了晃,灯影在墙上摇摇晃晃,像在发抖。
“第二,命整饬署全权负责查办!调刑部、户部所有精干人手,归肃顺统管!谁敢阻拦查案,谁敢通风报信,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一律以通敌罪论处,满门抄斩!”
“第三,传旨给各地官府,但凡发现钱庄私吞官银、滥发庄票、勾结贪腐者,立刻上报,不得隐瞒!若有隐瞒,连同地方官一起治罪,革职流放,永不录用!”
肃顺听到这三道旨意,心里一振,连忙磕头,额头磕在金砖上“咚咚”响:“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把这些蛀虫一个个揪出来,为死去的士兵报仇,为大清清理门户,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报仇?”咸丰帝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狠厉,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飘着的雪花,雪粒子打在龙袍上,瞬间融成小水珠,“光报仇不够!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贪朕的钱,贪士兵的命,贪百姓的活路,是什么下场!朕要让他们知道,大清的律法,不是给这些蛀虫当摆设的!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朕整治贪腐的决心,哪怕是掀翻半个朝堂,也绝不手软!”
肃顺起身退下时,还能听到养心殿里传来咸丰帝压抑的怒火声,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清楚——这三道旨意一下,整个大清的钱庄反腐风暴,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那些藏在暗处的“大老虎”,不管他们躲得多深,有多少旧部掩护,这次都别想再藏了。
殿外的雪下得更急了,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肃顺却没心思擦,快步走向整饬署。他心里盘算着:陈维翰在城郊有处隐秘别院,漕帮龙头最近总往码头跑,说不定都在收拾细软准备逃去江南,得赶紧调人手盯着,三天之内,必须把人抓住,把证据锁死!积雪在他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却像在大清的贪腐黑幕上,刻下了第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