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杭州城的夜黑得像泼了墨,整饬署密查队驻地的角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三下轻、两下重,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守夜的密探老张刚拔了腰刀,就见一个穿着短打、头戴毡帽的汉子从阴影里钻出来,脸白得像纸,双手攥着衣襟不停哆嗦,正是前几天被他们传讯过的聚源钱庄账房——陈维翰的旧部李某。
“张、张爷,求您通融下,我要见赵队长!有天大的事要报!”李某的声音发颤,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把里面的粗布小衣都浸湿了,“再晚一步,我这条命就没了!”
老张见他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知道肯定有事,赶紧引着他往内走。刚到正堂门口,就撞见刚处理完柳家案子回来的赵队长,手里还拿着刚拟好的文书,见了李某一愣:“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去盯着陈维翰的动静吗?”
李某“噗通”一声就跪地上了,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他也顾不上疼,抱着赵队长的腿就哭:“赵队长!救救我!陈维翰要杀我!我、我要揭发他!他截了朝廷的赈灾款,足足两百万两啊!”
这话一出口,赵队长手里的文书“啪”地掉在地上,他赶紧扶着李某起来,把人拽进旁边的暗室,又让手下守好门窗,才沉声道:“你慢慢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要是有半句假话,你知道后果。”
李某咽了口唾沫,喝了口赵队长递过来的热茶,才算缓过点劲来,声音还是带着颤:“去年夏天,江南发大水,朝廷拨了两百万两赈灾款,本来该由票号统筹,分发给各府县。可陈维翰当时还没退休,仗着自己是前票号总办,硬是把这笔钱扣在了聚源钱庄,说要‘先放贷生利,等秋收了再补赈灾款’。”
“放贷?放给谁?”赵队长往前凑了凑,手里的毛笔在纸上飞快记录,“利息多少?钱最后补回去了吗?”
“放给了扬州的盐商!”李某咬着牙说,眼里满是后怕,“那些盐商给的利息高,一分五的利,陈维翰跟他们约定,半年一结,他自己拿七成,剩下的三成给聚源钱庄的几个核心旧部分——我当时管账,见过他们签的合同,上面还有陈维翰的亲笔签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赈灾款,根本就没补!去年冬天各地灾民闹得厉害,陈维翰就从钱庄里挪了五十万两应付,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全跟盐商的利钱一起,被他存在了上海的洋行里!”
赵队长的眉头越皱越紧,手里的笔杆都快捏断了:“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说?之前传讯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招?”
提到这个,李某的脸更白了,双手死死抓着衣角:“我不敢啊!陈维翰心狠手辣,去年有个伙计知道了赈灾款的事,想偷偷报官,结果没出三天,就被人发现沉在了西湖里,对外说是什么‘赌债缠身跳湖’!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被他知道我泄密,我们全家都得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条,递给赵队长:“这是我偷偷抄下来的盐商名号和洋行地址,还有陈维翰藏合同的地方——就在他城郊的那处破庙里,有个暗格,钥匙他一首带在身上。”
赵队长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清清楚楚:扬州盐商王友德、张宏发,上海汇丰洋行,城郊青龙庙后殿供桌下暗格。他抬头看向李某,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你现在怎么敢说了?就不怕陈维翰报复?”
“柳家倒了啊!”李某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赶紧压低,“昨天我听说柳仲文被抓了,柳承业全招了,陈维翰昨天下午就把聚源钱庄里跟他走得近的几个人叫去问话,眼神凶得吓人,我看他是怕柳家把他供出来,要提前灭口!我要是再不说,等他腾出手来,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他说着,又要下跪:“赵队长,我知道我之前帮陈维翰做过假账,是犯了错,但我现在把所有事都招了,还能帮你们找到合同,求你们从轻发落,给我条活路!”
赵队长一把扶住他,语气严肃:“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还能帮我们拿到证据,整饬署肯定会酌情处理,不会让你白担风险。”他转头冲门外喊了一声,“叫两个弟兄过来,把李账房带去后院安顿好,派人盯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等手下把李某带走,赵队长立刻拿起桌上的文书,快步往署衙正堂跑——柳仲文刚栽,又冒出陈维翰截胡两百万赈灾款的事,这背后牵扯的水,比他们想的还深!
刚到正堂门口,就撞见了连夜从京城赶过来的肃顺心腹周大人,赵队长赶紧把纸条递过去:“周大人!出大事了!陈维翰的旧部反水,供出他去年截了朝廷两百万两赈灾款,放贷给盐商牟利,还把钱存进了上海洋行!”
周大人接过纸条,看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好个陈维翰!敢动赈灾款,这是要掉脑袋的勾当!赵队长,你现在立刻带一队人,去城郊青龙庙找合同,另外再派一队去上海,盯着那家汇丰洋行,别让陈维翰的人把银子转移了!”
“是!”赵队长立正应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周大人叫住他,眼神锐利,“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陈维翰在杭州经营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眼线,这次行动要快、要隐秘,千万别走漏风声!要是让他跑了,或者把证据毁了,咱们都没法向肃大人和皇上交代!”
赵队长重重点头:“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把证据带回来!”
夜色里,一队身着黑衣的密探悄无声息地出了驻地,马蹄裹着棉布,在青石板路上只留下轻微的声响。城郊的青龙庙还在沉睡,谁也没想到,一场即将掀翻陈维翰遮羞布的行动,己经悄然展开——而远在府宅里的陈维翰,还在灯下着那枚贴身带了多年的玉印,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末日,己经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