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的铜铃在午后突然炸响,阿浩正往骨汤里撒枸杞的手顿了顿,枸杞落在油花上,像滴没沉下去的血。穿藏青中山装的老头站在门口,拐杖头的铜虎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杖身缠着圈红绳,绳结跟老炮儿烟杆上的一模一样。
“苏然?”老头的喉结动了动,露出半截玉佩,雕的是朵含苞的桂花,“老炮儿的虎头令,该交出来了。”他往柜台扔了个牛皮信封,照片从里面滑出来,码头仓库的墙角靠着具麻袋,袋口露出只戴铜戒的手——那戒指我认得,是龙虎帮二爷的私章。
火狐狸突然把账本往我怀里塞,辫梢扫过我手腕的疤:“去档案室。”她的指甲在老头拐杖上划了道印,“张律师说虎头令分两半,另一半在码头档案馆的樟木箱里。”她掀帘时带起的风里,混着点硝烟味,跟三年前码头火拼那晚的空气一个质地。
刀疤脸正蹲在巷口磨竹片,军绿色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用红布裹的铁链。“然哥,龙虎帮的人在码头吊臂下藏了炸药。”他往竹片上啐了口唾沫,竹节处的裂痕突然绽开,像朵突然开放的花,“瘸子的侄子捎来的信,说他们要炸掉账册里记黑账的仓库。”
档案馆的铁门锈得像块老骨头,我踹第三脚时,锁芯里掉出个东西——是枚桂花形状的钥匙,齿纹跟老炮儿床底那只木箱的锁孔严丝合缝。火狐狸突然拽着我往地下室跑,楼梯转角的墙上刻着串数字,是老炮儿的生日,后面跟着串坐标,指向码头三号仓库的地基。
樟木箱藏在档案柜后面,锁扣上缠着圈铜丝,弯成虎头的形状。打开时,股霉味裹着硝烟涌出来,里面躺着半块青铜令牌,虎眼处镶着两颗红玛瑙,像两滴凝固的血。令牌背面刻着行小字:“码头十二仓,仓仓有乾坤”,笔迹深得像要刻进骨头里。
“这是当年漕帮的信物。”火狐狸突然按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在令牌边缘划着,那里有个细微的缺口,“老炮儿的账本里夹着张拓片,说谁能拼齐虎头令,就能调动码头所有暗线。”她往我兜里塞了个油纸包,是王婶刚炸的桂花糕,烫得像团火。
仓库区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三号仓库的门缝里漏出点光,照在地上的桂花上,像铺了层碎金。我刚摸到门锁,突然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是龙虎帮的打手,他们的胶鞋上沾着码头的淤泥,每步都印出朵残缺的花。
“然哥,上房梁!”刀疤脸突然甩出铁链,缠住最前面那人的脚踝,竹片插进对方手背时,血珠滚在桂花上,像滴进金粉里的红,“老炮儿说过,仓库的横梁里藏着暗道,通聚义堂的地窖。”
火狐狸踩着我的肩膀翻上梁,辫梢的桂花落在打手的安全帽上。她突然往下扔了个东西,是档案馆找到的煤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对方的炸药引线上,像只飞起来的萤火虫。“账本里说引线浸了煤油,见火就着!”她的喊声混着铁链的哗啦声,像支走调的战歌。
我摸到横梁的暗格时,虎头令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铁。暗格里藏着把短铳,枪管上刻着朵桂花,跟老炮儿当年在旧货市场淘的那把一模一样。“这是瘸子爹的遗物,”刀疤脸的铁链缠住第二个打手的脖子,“当年他用这把铳打伤了龙虎帮的师爷,自己被沉了江。”
混战在雾里炸开时,我看见为首的打手掏出枚令牌,另一半虎头在雾里闪着光。他往我脸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炮儿当年就是用这令牌骗了我爹!”他的刀劈过来时,我突然看见他后颈的刺青——是半朵桂花,跟眼镜蛇军师的刺青能拼出整朵。
“你爹是被龙虎帮的人沉的江!”火狐狸突然从梁上跳下来,手里举着张纸,是档案馆的验尸报告,“老炮儿当年捞你爹的尸体时,他手里还攥着块虎头令碎片!”她把纸拍在对方脸上,墨迹晕开处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打手的刀“当啷”落地,瞳孔里映出仓库顶的破洞,天光从那里漏下来,像根金线。我突然发现他左耳有个细小的豁口,跟眼镜蛇军师的弟弟是一个模子——原来龙虎帮早就跟眼镜蛇勾在了一起,当年的码头火拼,根本就是场自导自演的戏。
“炸药还有十分钟引爆。”刀疤脸突然拽着我往暗道跑,铁链在地上拖出串火花,“老炮儿的字条说暗道尽头有个消防栓,能通到总水管。”他的军绿色外套被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平安符,红布上绣的桂花被血浸透了,像朵开疯了的花。
暗道里飘着股铁锈味,火狐狸突然停住脚,指着墙缝里的东西——是半截烟卷,烟丝里掺着桂花碎,跟老炮儿抽的旱烟一个配方。“他来过这里。”她往我手里塞了个打火机,是聚贤楼伙计送的,外壳刻着“义”字,“账本里说消防栓的阀门要转三圈半,才能切断仓库区的水管。”
阀门锈得像块老骨头,我拧到第三圈时,虎头令突然从兜里掉出来,正好卡在阀门的凹槽里。“咔哒”声响起时,水管开始震动,水顺着暗道的裂缝渗出来,在地上汇成条小溪,飘着我们带进来的桂花糕碎屑,像艘艘小纸船。
仓库顶的破洞突然传来警笛声,赵队带着人冲进来时,龙虎帮的打手正往炸药上倒煤油。火狐狸突然把账本往空中抛,纸页散开时,阳光透过那些记录黑账的字迹照下来,在打手脸上投下无数阴影,像张无形的网。
“省厅早就布了网。”赵队往手铐上扣时,他的指尖在打手的铜戒上敲了敲,“这枚私章里藏着近十年的贿赂记录,跟账册能对上。”他往我手里塞了瓶矿泉水,瓶盖里还沾着点桂花,是今早王婶泡的茶。
回火锅店的路上,雾己经散了。阿浩正把“营业中”的木牌挂回去,牌上的桂花图案被阳光晒得发亮,像镀了层金。王婶端来锅姜汤,里面煮着桂花,说是驱邪,热气里我看见老炮儿的影子,正往汤里撒糖,跟他生前一样。
“张律师在看守所见到二爷了。”火狐狸往我碗里放了块冰糖,“他说当年是老炮儿把他从江里捞上来的,虎头令是他自愿送的,就为了让老炮儿盯着码头的黑账。”她的指甲在碗沿划着圈,那里凝起的水珠像老炮儿烟袋锅里的火星。
刀疤脸突然把铁链往桌上一摔,链环里滚出个东西——是枚铜纽扣,上面刻着朵桂花,跟龙虎帮打手制服上的一模一样。“瘸子的侄子说,”他往嘴里灌了口青梅酒,“当年二爷被沉江前,把账本藏在了十二仓的地基里,用虎头令压着。”
我摸着拼齐的虎头令,虎眼的红玛瑙在灯下闪着光,像老炮儿临终前的眼睛。窗外的桂花落了满地,被风吹着往巷口滚,像群要去远方的孩子。远处的火车鸣着笛进站,笛声里混着桂花香飘进来,落在摊开的账册上,纸页突然轻轻颤动,像有谁在翻动。
深夜整理证物时,赵队突然指着张照片笑了。那是码头仓库的监控截图,老炮儿正往暗格里藏虎头令,他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桂花糕,跟我们今天带进去的那块一模一样。“法医说老炮儿的胃里,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个。”他往茶杯里撒了把龙井,“他总说,甜的东西能压惊。”
火狐狸突然往我嘴里塞了块桂花糕,甜得像小时候偷喝的糖水。“张律师说案子结了,”她的手指在我手背上写着字,“但码头的暗线得有人守着。”她往账册里夹了片新鲜桂花,纸页吸饱了香气,像吸饱了故事的海绵。
火锅店的铜铃又响了,穿对襟褂子的伙计站在门口,袖口的油渍己经洗干净了,手里捧着个铁皮盒。“聚贤楼的老板让我送这个。”他打开盒子时,里面躺着枚铜钥匙,形状是朵盛开的桂花,“说老炮儿在阁楼藏了东西,让您亲自去取。”
我摸着那枚钥匙,突然想起老炮儿总说的那句话:“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有人替你守着那点甜。”此刻巷口的桂花开得正浓,香气漫进每个角落,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们,看着那些未完的故事,在岁月里慢慢酿成酒。
刀疤脸突然扛起铁链往巷口走,军绿色外套在月光里像面旗子。“去聚贤楼看看。”他的脚步声惊起几只飞蛾,扑向灯笼的光,“老炮儿藏的东西,肯定是能让兄弟们过好日子的物件。”他的话刚落,远处传来码头吊臂转动的声响,像声悠长的叹息。
我望着火狐狸眼里的光,突然明白虎头令拼齐的那一刻,不是为了调动什么暗线,而是为了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故事,能晒到点阳光。就像此刻落在账册上的桂花,哪怕再微小,也能在纸页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像那些不该被忘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