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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断令开城雨中千灯（第2页）

夜色深沉，恒州南门却在沉寂中轰然大开，无数火把从城内涌出，汇成一条奔腾的火龙，照亮了城外那片绝望的土地。

苏湄率领的“炊娘队”冲在最前，一口口大锅迅速架起，热气腾腾的肉粥香气，是这片死亡之地上最温柔的慰藉。

一个名叫阿强的年轻溃兵，背上还用布带紧紧绑着母亲冰冷的尸身，却依然咬着牙，将一袋粮食从车上扛下，重重地放在粥棚前。

人群中，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兵，是小石头的叔叔，他看着这一切，眼中充满不信与怨毒，对着周围的人怒骂：“别信他！赵节度当初派我侄儿去送死，如今又在这里假惺惺地作秀给谁看！”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赵襦阳亲自从人群中抱起一个不断咳血的七八岁孩童，那孩子一口污血喷出，将他崭新的官袍前襟染得一片狼藉。

赵襦阳却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地将孩子送入刚刚搭好的医帐，声音洪亮而清晰：“戚薇！这孩子先救！”

这一幕，让老兵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周围许多溃兵和难民原本麻木警惕的眼神，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

戚薇早己带着她的医护队开始了彻夜的忙碌。

她没有让所有病患挤在一起，而是迅速按照赵襦阳的指示和自己的经验，设立了轻症、重症和垂危三个区域。

这是她从一本孤本医书上学来的分级诊疗之法，此刻发挥了奇效。

艾草点燃的浓烟在每个帐篷内外熏蒸，大片的石灰被撒在泥泞的土地上，以最原始却有效的方式，遏制着瘟疫的蔓延。

营地之外，盲乐工庚六的师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怀抱一把旧琴，弹起了《安神引》。

琴声哀而不伤，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抚慰着每一个惊恐不安的灵魂。

三更时分，冰冷的秋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赵襦阳独自立在城楼之上，雨水顺着他冰冷的铁甲不断滑落。

他看到，城内的百姓竟自发地冒雨前来，在医帐前排起了长队，割开自己的手臂，将一滴滴鲜血滴入酒碗之中，这是古老的“割臂滴酒”之礼，用以救治失血过多的重伤者。

戚薇对着人群，焚香三拜，长跪不起。

苏湄提着一件油衣走上城楼，递给赵襦阳：“将军，披上吧，夜深露重。”

他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城外那片灯火通明的营地。

雨幕中，远方的地平线上，又有新的火光连点成线，由远及近。

那是陈砚舟，他又引着一批失散的溃兵回来了。

“史书上只会写，某年某月，官军大败于某地，死伤数万。”赵襦阳的声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这漫天风雨诉说，“但史书不会写，这些人里，有多少是饿死、病死在自己人城门之外的。今天，我要让这段史，有人记得，有不一样的写法。”

雨越下越大，泥泞的土地上，一盏盏灯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亮起了更多。

从城楼望去，那片由无数火把、灯笼和篝火组成的隔离营，宛如银河倾泻，坠落凡间。

每一盏灯火下，都有一个挣扎求生的生命。

戚薇刚刚为一名烧得迷迷糊糊的年轻士兵擦拭完身体，喂下汤药。

她站起身，准备去查看下一个病人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一个安静的伤兵。

那人似乎己经退烧，不像其他人那般呻吟或昏睡，只是睁着一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帐篷顶。

那双眼睛里没有大病初愈的庆幸，没有劫后余生的茫然，甚至没有仇恨或悲伤。

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己被大火烧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在这片充满着哭喊、希望与挣扎的土地上，感恩与求生并非是黑暗中滋生的全部。

在那空洞的灰烬之下，某种更加危险的火苗，似乎正在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