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远低于市价的铁器,优先售卖给逃难至此的流民,让他们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陈砚舟看着这一切,忧心忡忡地找到赵襦阳:“主公,您将缴获的盐铁尽数让利于商贾流民,又只抽三成之利,这无异于自断朝廷拨给河北的盐铁税源。杨国忠若以此为借口,断我军粮,该当如何?”
赵襦阳正在擦拭一柄横刀,闻言头也不抬,刀锋映出他冷峻的眼眸:“他们己经断了。既然他们想饿死我的兵,那我就断了他们从河北吸血的税源。砚舟,这是一场豪赌,赌谁先撑不住,谁先低头。”
三天后,幽州。
薛七郎一身胡商打扮,操着一口流利的粟特语,在阿史那部的货栈里,与那位大腹便便的部族首领推杯换盏。
他带来的礼物很简单——一份由赵襦阳亲笔签署的契约,承诺恒州兵工厂出产的精炼铁器,将优先供应阿史那部,价格仅为市价七成。
作为交换,阿史那部在长安的货栈,将成为一个秘密的信使中转站。
一本本精心伪造的账本,记录着比往年同期高出两成的“商税”流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长安户部的案头。
杨国忠看着这份匪夷所思的报表,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赵襦阳不是在打仗吗?河北商路凋敝,他的税哪来的?哪来的钱养他那几万张嘴!”
心腹幕僚在他耳边低语:“相国,怕是……赵襦阳在私贩盐铁,勾结胡商,用贼赃充作税款,一来堵朝廷的嘴,二来,恐怕是在暗中积蓄实力啊!”
这阵风,很快就由苏湄的渠道,原封不动地吹回了恒州。
赵襦阳听后只是冷笑一声,随即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命令。
“传我的令,在恒州全境张榜:即日起,开设‘战功贷’。凡投军入伍,立有战功者,不论出身,皆可向官府贷粟百石、战马一匹,三年之内,分文不取利息!”
消息一出,整个河北都沸腾了。
食不果腹的流民,视之为登天之路,拖家带口前来投军。
那些在夹缝中求生的边地豪强,更是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暗中派遣族中子弟,带着自家豢养的私兵前来投效,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信商”的资格,一张能在赵襦阳庇护下行走的护身符。
陈砚舟望着校场上日益壮大的军队,与城中越来越繁华的市集,由衷地感叹道:“主公,你以商养兵,以兵护商,竟让这死局盘活了。金钱与刀剑,在你手中竟成了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赵襦阳负手立于城头,目光越过连绵的营帐,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是范阳,更远处,是长安。
他缓缓道:“朝廷靠盘剥百姓的血汗来维持,根基早己烂了。我靠的,是激活每个人心中的欲望与希望。这一局,他们从一开始就输定了。”
十七日夜,一匹快马从西面狂奔入城,带来了长安的急报。
信使身上的尘土还未拍尽,消息己让整个节度使府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杨国忠震怒之下,己命京兆尹持金牌令箭,查封了长安城内所有河北籍商贾的货栈,人赃并获,一个不留!
众人皆是面色一白,唯有薛七郎,接过那封墨迹未干的急报,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另一封更为陈旧的信,信纸己经泛黄,上面的日期,赫然是八日之前。
“主公,杨国忠的动作,比我们预料的还要慢上三天。”他从怀中取出一副新绘制的商路舆图,在烛光下展开。
那上面,一条鲜红的路线从恒州出发,并未东去,而是向西,巧妙地绕开了朝廷的关隘,沿着贺兰山麓,蜿蜒通向灵武。
他指着图上十七个细小的标记,声音低沉而有力:“就在京兆尹的兵马冲进我们那些空空如也的货栈时,我们第一批十七支‘信商’队伍,正满载着军资和货物,沿着这条新路,平安抵达灵武地界。他们查封的,全是我们丢出去的空仓和废账本。”
赵襦阳修长的手指在那条崭新的商路上缓缓划过,良久,他抬起头,
“告诉阿史那,下一趟货,除了铁器和盐,再给我运一批最好的火油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让这火,烧到长安某些人的梦里去。”
夜风吹过,案上的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将他身后墙壁上的巨大堪舆图照得忽明忽暗。
那片代表着京畿之地的朱红,在跳动的光影中,仿佛也跟着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