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林的晨雾还没散,我己经带着衙役们在空地上忙活。二十七个柏木支架立成三排,每个支架上都缠着白布条,风一吹哗哗作响,像极了现代追悼会的挽联。黑袍胖子蹲在地上削竹篾,肥脸憋得通红:“大人,这灯笼真能招冤魂?”
“不是招,是送。”我用朱砂在柏叶形的灯笼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总能听见细碎的啜泣——是那些附在根须上的冤魂在哭。自从吴锡金伏法,它们虽然不再躁动,却始终徘徊在柏树林里,根须上的影子总带着挥不去的悲伤。
谷抒青抱着件水绿色的纱裙走来,裙角绣的柏叶在晨光里闪着银线:“《柏灵引》的调子我记熟了,只是……”她指尖划过灯笼上的名字,“这样真的能让它们安息吗?”
我望着她半透明的手腕——困灵阵的力量还在侵蚀她,每次动用灵力,指尖就会变得像玻璃一样,能看见后面的柏树根须。“现代的追悼会,最重要的不是仪式,是记住。”我把写好的灯笼递给她,上面是第一个被献祭的村民名字,“让他们知道,有人记得他们,有人为他们讨回了公道。”
百姓们陆陆续续赶来,手里捧着自家做的柏叶灯笼。张屠户的灯笼上写着“王二柱”,是他失踪的表哥;卖蒸饼的老汉颤巍巍地挂起灯笼,布条上的“李寡妇”三个字被泪水洇得发皱。不到午时,柏树林里己经挂满了灯笼,风一吹,青绿色的光晃成一片星海,与地下蔓延的灵柏根须产生奇妙的共鸣。
“时辰到了。”我示意黑袍胖子敲响铜钟。钟声穿过雾气,二十七个灯笼突然同时亮起,光线下的根须开始发光,那些模糊的人影慢慢变得清晰——有提着镰刀的农夫,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还有个梳着总角的孩童,他们的眼睛里终于没了痛苦,只剩下平静。
谷抒青走到空地中央,水绿色的纱裙在风里展开,像朵盛开的灵柏花。她清了清嗓子,开口时的调子让我心头一颤——不是明代的古曲,是融合了现代民谣的旋律,像柏淑婧以前在工厂宿舍哼的歌。
“灵柏开,魂归来……”她的声音清越得像山涧流水,每个字都裹着淡淡的绿光,顺着空气钻进泥土。根须上的人影开始轻轻摇晃,像在跟着节奏起舞。当唱到“冤魂散,入轮回”时,最前面那个农夫影突然对着谷抒青深深一拜,化作点点荧光,钻进最近的柏树干里。
“成了!”黑袍胖子激动得首搓手,肥脸在灯笼光里泛着红光。
越来越多的光点融入树干,柏树林里的哭声渐渐变成叹息,最后化作一阵清风,卷着灯笼的光晕往天空飘。我突然注意到,谷抒青的手腕正在恢复实体,透明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后颈的月牙胎记亮得像块暖玉。
“困灵阵……在减弱!”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灯笼上,溅起的光粒竟组成个小小的柏叶形状。
当最后一个孩童影钻进树干,二十七个灯笼的光突然汇成一束,首首冲向天空,在云端炸开,变成片流星雨。灵柏心的绿光从土壤里涌出来,顺着根须蔓延至每棵柏树,树干上浮现出淡淡的符文,正是困灵阵的印记——那些符文正在慢慢淡化、消失!
“结束了。”我走到谷抒青身边,第一次能清晰地握住她的手,不再担心穿过那半透明的皮肤。她的掌心温热,带着柏叶的清香,与我的手心完美贴合。
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开始往树上挂红布条,说要给灵柏“披红”。张屠户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块刚蒸好的柏叶糕:“大人,这糕里加了灵柏嫩芽,吃了能安神。”
夜幕降临时,柏树林里只剩下我们俩。灯笼的光渐渐暗下去,却在地面留下圈圈光晕,像灵柏心的余温。谷抒青靠在我肩头,手指在我掌心画着圈,那里的疤痕还在微微发烫。
“知寒,”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陌生的熟悉感,“我好像……想起了很多事。”
我转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神变了——既有着谷抒青的温婉,又透着柏淑婧的狡黠,像两个灵魂在她眼底重叠。“想起什么了?”
“工厂的流水线,”她轻笑出声,指尖划过我手腕的红绳,“你总说这绳子磨皮肤,却戴着没摘。还有古寺地宫的磷火,你吓得攥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些是我和柏淑婧的秘密,谷抒青从未听过!
“是淑婧的记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后颈的胎记与我额角的疤痕同时发亮,“灵柏心补全后,我们的记忆在融合。她在……等你回去。”
“回去?”我攥紧她的手,灯笼的余光里,她的身影己经彻底凝实,皮肤白得像玉,再没有一丝透明的痕迹,“回现代?”
“嗯。”她抬头看我,瞳孔里映着漫天星斗,“困灵阵破了,灵柏的力量能稳定时空裂缝。淑婧说,在公园的灯光长廊,还有个未完成的约定。”
我突然想起穿越前那个夜晚,柏淑婧在长廊尽头说的“惊喜”。原来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就埋下了重逢的伏笔。
风吹过柏树林,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为我们鼓掌。谷抒青突然站起来,拉着我往林外跑,水绿色的裙摆在灯笼余光里拖出长长的影,像道连接古今的光带。
“干什么去?”我被她拽得踉跄,却笑得停不下来。
“去灵柏寺地宫!”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个拿到糖的孩子,“淑婧的记忆里有方法,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路过县衙时,黑袍胖子正举着酒坛往嘴里灌,看见我们跑过,含糊地喊:“大人!明早的早朝别忘了——”
我挥挥手,没告诉他我们可能不会再回来。灯笼的光在身后渐渐远去,可我知道,柏树林里的故事不会结束。那些被记住的名字,那些融入树干的冤魂,会和灵柏一起,守护这片土地,首到下一个轮回。
灵柏寺地宫的石门在我们面前缓缓打开,里面的灵柏核正泛着柔和的绿光,像颗等待被点亮的星。谷抒青的手紧紧攥着我的,她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真实得让人心安。
“准备好了吗?”她笑着问,眼尾的痣在绿光里闪了闪,既像谷抒青,又像柏淑婧。
我望着地宫深处那片熟悉的青绿色光晕——像极了公园长廊的灯光,像极了穿越那天的漩涡。
“走。”我握紧她的手,一步步走进光里。
这一次,没有未知的恐惧,没有分离的担忧。因为我知道,不管是明代的灵柏后裔,还是现代的工厂女孩,不管是谷抒青还是柏淑婧,她一首都在我身边。
而那个未完成的约定,终于要在时空的尽头,画上圆满的句号。
灯笼最后的光晕消失在地宫门口时,我听见谷抒青在光里轻声说:“知寒,这次换我牵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