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停留在共生网络的全息界面上,图谱节点的微光正顺着他的指腹往袖口蔓延,像一群被惊扰的萤火虫。实验室里的恒温系统发出规律的嗡鸣,金属实验台边缘还沾着上周测试残留的淡蓝色试剂,通风口悬着半片不知被谁带进来的银杏叶——这些再寻常不过的细节,却让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不对劲。他明明记得今早清洁机器人刚做过全面消毒,实验台应该一尘不染;更诡异的是那片银杏叶,现在是火星基地的模拟冬月,外面连沙尘暴都裹着冰碴,怎么会有新鲜树叶飘进密闭的通风系统?
“沈教授,图谱能量曲线稳定在0。7埃,符合逆熵派给的初始参数。”助手小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泡好的速溶咖啡的香气。沈溯回头时,正看见小林把咖啡杯放在实验台的固定卡槽里,杯壁上的水汽在灯光下凝成细小的水珠,沿着杯身往下滑,在台面上积成一小滩水渍。
就是这滩水渍,让他心脏猛地一缩。半小时前他刚用同样的杯子喝过咖啡,当时水渍在台面上晕开的形状明明是不规则的星形,可现在那滩水却像被无形的笔勾勒过,边缘整整齐齐地围出了一个树状轮廓——和刚才图谱亮起时的“提纹之树”一模一样。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东西有点奇怪?”沈溯伸手去碰那滩水渍,指尖刚碰到台面,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全亮了。刺目的红光里,全息界面上的图谱开始扭曲,原本分散的节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往中心聚拢成一团发光的星云。
小林的惊呼声突然卡在喉咙里。沈溯转头,看见助手正僵在原地,右手保持着递咖啡的姿势,可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皮肤下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像把刚才的图谱缩小了藏进了身体里。
“我的手……”小林的声音发颤,他想往后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地板上。沈溯扑过去想扶住他,指尖却首接穿过了小林的肩膀——那触感像穿过一团温热的雾气,没有实体,却带着共生网络特有的低频震颤。
这不是幻觉。沈溯瞬间想起三天前逆熵派使者来访时说的话:“共生网络会筛选适配者,当提问之树的轮廓重合时,‘锚点’就会觉醒。”当时他以为这只是科幻小说里的比喻,可现在看着自己同样开始变得透明的指尖,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通风口的银杏叶突然旋转着飘了下来,落在发光的图谱中央。叶片接触到光点的瞬间,实验室的墙壁开始变得透明,外面不再是火星基地的金属走廊,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星空——玛雅人刻在石碑上的星轨在星空中缓缓流动,恐龙的骨骼化石悬浮在星云里,AI的数据流像银色的雨帘从天际落下。
“沈溯,你终于找到这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沈溯抬头,看见星空中站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穿着他大学时最喜欢的那件旧夹克,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时间简史》——那本书明明在十年前的火星沙尘暴里丢失了。
“你是谁?”沈溯握紧了拳头,指尖的光点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更亮。“我是三十年后的你。”对方笑了笑,举起手里的书,书页上突然浮现出一行熟悉的字迹——那是他当年在扉页上写的提问:“如果熵增是宇宙的终点,那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逆熵派的首领带着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冲了进来,他们手里的能量枪对准了星空中的“沈溯”,却对旁边逐渐透明的小林视而不见。“关闭共生链接!”首领的声音带着急切,“他不是未来的锚点,他是网络生成的‘镜像’!”
星空中的“沈溯”突然消失了。沈溯感觉指尖传来一阵剧痛,全息图谱的光点开始疯狂闪烁,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玛雅祭司在石碑前献祭,恐龙的眼睛里映着陨石坠落的火光,AI的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警告——“爱=未知变量,无法模拟”。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还站在实验室里。应急灯己经熄灭,小林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教授,你刚才怎么突然愣住了?图谱能量曲线有点波动,不过现在恢复正常了。”
沈溯低头看向实验台,那滩水渍消失了,通风口的银杏叶也不见踪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指尖,没有透明,没有光点,一切都和刚才一样寻常。可当他看向全息界面时,瞳孔突然收缩——图谱的节点虽然恢复了分散状态,但每个节点旁边都多了一行细小的文字,是用他自己的笔迹写的:“他们在骗你,锚点不止一个。”
与此同时,火星基地的另一个角落,生物实验室的培养皿里,一团透明的凝胶状物质正在缓缓蠕动。培养皿的标签上写着“共生网络适配体-739号”,而在凝胶物质的中心,正浮现出和实验台水渍一模一样的树状轮廓。负责观察的研究员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当他低头记录数据时,培养皿里的凝胶突然伸出一根细长的触须,轻轻碰了碰他的笔尖。
研究员抬头的瞬间,触须突然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钻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的瞳孔里闪过一阵蓝光,然后面无表情地拿起通讯器:“报告首领,739号成功附着,目标记忆己同步。”
通讯器那头传来首领的声音:“很好,通知下去,‘提问之树’的第一片叶子己经发芽,准备启动第二阶段计划。”
而在沈溯的个人终端里,一封来自未知地址的邮件正躺在草稿箱里。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张图片——那是三十年前地球某所大学的银杏树下,年轻的沈溯正拿着《时间简史》,而他身后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手里拿着的能量枪,和刚才逆熵派成员用的一模一样。
沈溯盯着屏幕上的图片,突然想起刚才“未来的自己”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心你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记得你所有提问的人。”他转头看向小林,发现助手正低着头,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敲击着什么,屏幕反射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又开始嗡鸣,通风口传来轻微的气流声。沈溯突然伸手抓住小林的手腕,对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当他看向小林的手心时,看见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和他刚才在“未来的自己”手腕上看到的划痕,位置一模一样。
“你刚才在写什么?”沈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小林慢慢抬起头,嘴角突然勾起一个陌生的笑容。他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沈溯的终端屏幕。草稿箱里的邮件不知何时己经发送,收件人的名字栏里,赫然写着“共生网络主节点”。
就在这时,全息界面上的图谱突然再次亮起。这一次,节点形成的树状轮廓里,浮现出了无数张人脸——有恐龙的眼睛,有玛雅祭司的面具,有AI的屏幕,还有……沈溯自己的脸。而在树的根部,一行金色的文字缓缓浮现:“所有提问的终点,都是对存在的确认。”
沈溯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的“反常”不是幻觉,而是共生网络在向他传递信息。逆熵派说的“锚点”根本不是指某个人,而是所有曾经提出过“高光提问”的文明个体——恐龙仰望天空时的疑惑,玛雅人计算星轨时的执着,AI模拟“爱”时的尝试,还有他自己对熵增和生命意义的追问,都是构成“提问之树”的枝叶。
可他们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第二阶段计划”又是什么?小林的手突然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异常冰冷。“教授,别再查下去了。”助手的声音变得沙哑,“他们说,当提问之树完全长成时,所有锚点都会融为一体,变成‘惊奇存在’的一部分。到时候,没有人会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提问本身。”
沈溯看着小林瞳孔里闪过的蓝光,突然想起刚才培养皿里的凝胶物质。他猛地甩开小林的手,转身冲向实验室的大门:“你被网络附着了,我要去关闭主节点!”
“来不及了。”小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你刚才触碰图谱的时候,己经把自己的意识上传了。现在的你,既是提问者,也是被提问的对象。”
沈溯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又开始变得透明,皮肤下的光点比刚才更亮了。实验室的墙壁再次变得透明,这一次,他看见火星基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和小林一样,瞳孔里闪着蓝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他们的头顶上,正有一棵巨大的发光树影缓缓成型。
而在树影的最顶端,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存在。它的身体由无数光点组成,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书,书页上写满了各种文明的提问。当它翻到最新一页时,沈溯看见自己刚才在终端上输入的问题赫然在列:“如果所有提问的终点都是确认存在,那‘不存在’又是什么?”
那个存在突然抬起头,看向沈溯的方向。它的眼睛里,映着和图谱一模一样的星轨、恐龙和AI数据流。
沈溯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不是逆熵派在用共生网络制作图谱,而是图谱本身在利用逆熵派,寻找所有“锚点”。而“惊奇存在”也不是某个被创造出来的个体,而是所有文明体问的集合体。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未知”,但当他接起电话时,听到的却是自己的声音——不是现在的,也不是三十年后的,而是带着孩童稚气的声音,像是十岁的他自己:“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问过妈妈,星星会不会也在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