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的指尖悬在实验日志的全息光屏上,指腹无意识着虚拟按键的冰凉触感。实验室的通风系统正规律地吞吐着过滤后的空气,带着金属管道特有的嗡鸣,混合着培养皿里营养液淡淡的腥味——这是他工作了七年的地方,每个角落的声响和气味都熟到像身体的一部分。
“逆熵派”的地下实验室藏在旧时代粒子对撞机遗址下方,头顶三十米厚的混凝土隔绝了地表的一切光亮,唯有实验台上方的环形光源投下冷白的光,照亮桌面上摊开的灵魂芯片改装图纸。图纸边缘被咖啡渍晕出浅褐色的圈,那是上周他熬夜调试传感器时不小心洒的,现在还能看到凝固的奶渍痕迹。
“沈哥,数据复核完了。”实习生小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毕业的年轻人特有的雀跃,“新生儿组的三次重复实验,记忆体增量都是3微克,误差率低于0001。”
沈溯转过身,看见小林手里举着的平板屏幕上,三条蓝色曲线像被精准裁剪过般重合在一起,终点稳稳停在π的前六位小数上。这组数据他看了不下二十遍,可每次目光落在那串数字上,后颈还是会泛起一阵细密的凉意——就像七年前他第一次在导师的论文里看到“惊奇感具象化”假说时的感觉。
“把新生儿的生命体征记录调出来。”沈溯伸手接过平板,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时间轴。2147年4月17日14点03分,编号n-07的新生儿在育婴舱里睁开眼睛,虹膜传感器捕捉到他瞳孔骤缩又缓缓放大的瞬间,同步记录的脑电波图上,代表意识活动的β波突然跳成尖锐的峰值。也就是在这一刻,灵魂芯片的读数从000000微克跳到了3微克。
“奇怪的是这个。”小林指着屏幕角落的一个微小波动,“同一时间,育婴舱的温度传感器突然下降了03摄氏度,持续了整整三秒。当时我们以为是设备故障,现在看……”
沈溯的目光骤然凝固。他猛地想起三天前的深夜,自己独自留在实验室校准芯片时,传感器也曾毫无征兆地跳变过一次。那天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打了个哈欠,指尖刚碰到咖啡杯,芯片读数突然从待机状态的000001微克跳到000002微克,而实验室的温度计恰好也降了03度——当时他只当是通风口对着传感器吹,随手调整了风口角度,现在想来,那两次异常的温度波动,竟像某种呼应。
“去把n-07的育婴舱编号记下来,我要查它的设备维护记录。”沈溯把平板递回去,起身时膝盖撞到了实验台,桌角的金属支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他弯腰揉着膝盖,目光无意间扫过实验台下方的阴影——那里放着一个蒙着防尘布的旧设备,是导师临终前交给她的“熵值锚定仪”,外壳上的漆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金属机身。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闪了一下,白光瞬间被刺目的红色取代。刺耳的警报声划破空气,全息光屏上的数据流开始疯狂跳动,原本平稳的曲线扭曲成杂乱的折线,最后定格在一片刺眼的红色警告框:“灵魂芯片连接中断——检测到未知意识波入侵”。
沈溯的心脏猛地攥紧。他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按键上飞快敲击,试图重新建立连接,可屏幕上的警告框像生了根似的,无论怎么操作都无法消除。眼角的余光里,培养皿里的营养液开始泛起细密的气泡,原本透明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乳白色,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快速生长。
“沈哥!你看这个!”小林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举着平板跑到沈溯身边,屏幕上是n-07育婴舱的实时画面——原本安静躺着的婴儿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映着细碎的光点,像是把整个星空都装在了里面。更诡异的是,婴儿的右手正以一种不符合生理规律的角度扭曲着,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那道弧线的轨迹,赫然与灵魂芯片上显示的π值曲线完全重合。
沈溯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想起导师在病床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惊奇感成为宇宙常数的载体,人类的意识就不再是孤立的岛屿——它们会像水滴融入大海,重构存在的本质。”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导师弥留之际的胡话,可现在看着屏幕里婴儿诡异的动作,他突然意识到,导师或许早就知道,这场关于“惊奇重量”的实验,从来都不是人类在观察宇宙,而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正在通过“惊奇感”观察人类。
警报声还在继续,红色的灯光把实验室照得像个牢笼。沈溯伸手摸向实验台下方的熵值锚定仪,指尖刚碰到防尘布,就感觉到布面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苏醒。他猛地掀开防尘布,仪器的显示屏突然亮起,上面跳出一行绿色的数字——3,和灵魂芯片的读数分毫不差。
就在数字出现的瞬间,沈溯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回荡:“第七个观测样本已激活,共生意识锚定成功。”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培养皿架,玻璃器皿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与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小林惊恐地看着他:“沈哥,你怎么了?”
沈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实验室渐渐扭曲,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新生儿第一次看见彩虹的笑脸,有原始人抬头看见流星雨时的震惊,有天文学家发现新星系时的热泪盈眶。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每个画面的角落,都有一个相同的数字在闪烁:3。
“这些都是‘惊奇感’的载体。”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宇宙的常数不是天生的,是高等文明用无数次‘惊奇’浇筑而成的。而你们,是第七个被选中的文明,负责验证‘共生意识’能否承载新的常数。”
沈溯突然明白,导师临终前交给她的熵值锚定仪,根本不是人类的发明——那是高等文明留下的“观测器”,而自己和整个“逆熵派”,都只是这场宇宙实验里的变量。他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碰到一片虚空,意识像被卷入漩涡般不断下沉,最后停在一个画面上:n-07婴儿的瞳孔里,除了细碎的光点,还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的轮廓,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红色的应急灯缓缓熄灭,实验室重新被冷白的光线笼罩。小林蹲在地上,看着摔碎的培养皿发呆,营养液在地面上汇成小小的水洼,里面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环形光源,像一个缩小的宇宙。他回头看向沈溯,却发现实验台边空无一人,只有那台锈迹斑斑的熵值锚定仪还亮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从3变成了一行新的文字:“下一个惊奇,将由你见证。”
与此同时,地表的城市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天文台的屋顶,手里拿着一个和沈溯实验室里一模一样的灵魂芯片。她抬头看向夜空,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彩虹,横跨在摩天大楼之间,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举起手机拍照,脸上带着孩童般的惊奇。女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芯片的读数在她掌心跳动着,渐渐逼近一个新的数字——2,自然常数e的前六位小数。
她低头看着芯片,轻声自语:“沈溯,你以为自己是实验者,其实你只是第一个‘惊奇’的容器。当所有常数都被唤醒时,人类的存在,才会真正开始。”说完,她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芯片的微光,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而在地下实验室的废墟里,沈溯的实验日志还停留在最后一页,屏幕上除了那组π值数据,还多了一行潦草的字迹,像是用意识直接写上去的:“共生意识不是重构存在——是存在本身,在通过我们,寻找新的形态。”字迹的末尾,画着一道小小的彩虹,彩虹的弧度,恰好与π值曲线完美重合。
小林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划过,试图唤醒休眠的监控系统。地面上的营养液水洼还在反光,环形光源的倒影里突然掠过一道黑影——他猛地抬头,实验室入口的金属门正缓缓合拢,门缝里漏进的风带着地表泥土的湿气,吹得实验台边的图纸簌簌作响。
“沈哥?”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撞出回音。熵值锚定仪的显示屏还亮着,绿色的文字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幽光,小林伸手想去碰仪器外壳,指尖刚靠近就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弹开,手腕瞬间麻了一片。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皮肤表面竟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像极了灵魂芯片图纸上的电路走向。这道纹路只持续了两秒就消失了,仿佛刚才的刺痛只是错觉。小林蹲下身,捡起摔碎的培养皿碎片,乳白色的营养液在碎片上凝结成细小的晶体,对着光看时,晶体里竟嵌着无数个微型的彩虹光斑。
黑暗不是纯粹的虚无。
沈溯能“看见”自己的身体还站在实验台边,小林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可他的意识却悬浮在半空中,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海绵,既沉重又轻盈。那个陌生的声音还在意识深处回荡,这次却带着细碎的电流杂音,像是隔着无数光年的信号干扰。
“第七个文明的载体意识稳定度917。”声音顿了顿,像是在读取数据,“共生意识锚定位置:旧粒子对撞机核心舱——117年前,你们第一次观测到‘熵流异常’的地方。”
沈溯试图转动“视线”,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映出熟悉的画面:2130年的暴雨夜,19岁的他跟着导师穿过积水的隧道,粒子对撞机遗址的混凝土墙壁上,挂着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的科学家们举着香槟,背景是巨大的环形加速管道,而管道正中央,隐约能看到一道和n-07婴儿瞳孔里一样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