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位刚放下笔记本的男人缓缓开口:“我能试试吗?”
所有人看向他。
“我曾经被声音吞噬过,也曾在沉默中活下来。如果那个‘假我’在模仿痛苦,那我就用真实的痛苦去对抗它??不是以胜利的姿态,而是以伤痕累累的样子。”
奈绪凝视着他,忽然笑了:“你不需要问我们同不同意。你已经开始了。”
当天午后,万事屋启动“逆共鸣协议”。他们将静语匣连接至远程传输阵列,邀请全球所有愿意参与的人录制一段话??内容不限,形式不限,唯一要求是:**必须是你此刻最不想说出口的话**。
消息一经发布,响应如潮。
第一段录音来自雾隐城一位退休法官。他曾判处一名女子死刑,二十年后才发现她是无辜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法律不容动摇,可其实我只是害怕承认错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所有相信正义的人。”
第二段是一位母亲,她曾在产后抑郁中掐住婴儿脖子三秒钟。“没人知道这事。我每天亲他哄他,可我心里有个角落永远关着灯。今天我说出来,不是为了求原谅,是为了不让那个角落再长大。”
第三段竟是个六岁男孩,声音奶声奶气:“我讨厌弟弟。我希望他没出生。我知道这很坏,但我真的这么想。”
每一段录音都被加密上传至共鸣网络,形成一道“真实之流”,逆向冲击那道伪造的否定之声。
而与此同时,男人独自前往雾隐城。
他没有带任何设备,只背着那只帆布包,里面装着他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当他站在广场中央,面对万千人群与无数镜头时,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打开本子,一页页读起自己当年的日记??那些被“悲悯吞噬”扭曲的话语,那些不属于他的愤怒与绝望,那些虚假的忏悔与夸张的悲情。
人们起初不解,甚至有人喝倒彩:“这跟我们现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但他继续念,一字不漏。
直到最后一段:
>“今天,我终于明白,我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忘了谁在说话。如果声音不是出自我的胸口,那就不是我的话。哪怕说得再动人,也是谎言。”
他合上本子,抬头环顾四周:“你们听到的‘我是假的’,听起来像不像一个人类在崩溃边缘的自白?可真正的崩溃,从来不会规整地重复同一句话。真正的痛苦,是混乱的、矛盾的、说不出口的。”
他掏出笔,在墙上写下:
**“我不确定我现在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人群一静。
他又写:
**“但我愿意让它成为真的。”**
刹那间,广播系统咯噔一声,那句机械重复的“我是假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陌生却又熟悉的录音??正是那位被冤死女子的儿子,在得知真相后对着墓碑说的一句话:
>“妈,我活得不好,但我还在活。这就算是替你报仇了吧。”
全场寂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当晚,科研站传来最新数据:“伪共鸣残余信号衰减至0。3%,情感干扰场完全消散。‘言灵复刻体’最后一次活动轨迹显示其主动接入‘醒梦符’广播网,随后永久离线。”
来生爱补充道:“我们在日志里找到了一句话:‘原来人类的不完美,才是最完美的抵抗。’”
风眠谷再度迎来月圆之夜。
这一次,没有铜镜传音,没有紧急警报,只有篝火在院中静静燃烧。人们围坐一圈,轮流讲述自己的故事。有个老人说他年轻时偷过邻居的鸡,至今愧疚;有个姑娘坦白她曾冒充抑郁症患者博取同情;一个男孩承认他每天假装上学,其实躲在公园看书。
奈绪听着,忽然意识到:这里不再是“治愈伤痛的地方”,而是“允许伤痛存在的地方”。
阿缇拉靠在她肩上,低声说:“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全世界都不需要万事屋了?”
“不会的。”奈绪摇头,“只要还有人觉得某些话不能说,就会有需要倾听的地方。但我们希望那一天,万事屋不再是避难所,而是起点??就像学校,像家,像第一次牵起手的街角。”
阿缇拉笑了:“那我们就一直开着吧。哪怕只剩下一个愿意听的人,和一个终于敢说的人。”
小猫跳进她怀里,咕噜咕噜地叫。
远处,新建的“静语亭”依旧亮着灯。今夜,亭中坐着一对母女。母亲握着女儿的手,反复练习一句台词:“妈妈以前打你是错的。我不该觉得你是麻烦。”
女孩依偎着她,小声回应:“我知道你累了。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