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明亮的会议室,神色各异的与会者。
一群人面面相觑,试图用自己的眼神传达内心汹涌的情绪,也试图用自己的眼睛从其她人脸上找到想要的答案。
无人出声,无人动作。
一杯杯装在精致茶盏里的好茶从一开始的热气腾腾逐渐降下了温度,一如目前会议室内凝滞的气氛一样,越来越冰冷。
每个人都在等待,每个人都在踌躇,每个人都在胆怯。
会议室的座位上首,本该是会议主导者的位置,一直空缺着。每当有人的目光在游移中不小心扫到上面,都会像被猛火灼烧一样迅速挪开,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的不幸。
当上位者在一场极其荒唐、按照常理来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的意外之中不幸丧生后,这群沉默的与会者,曾经为了上位、为了每一次举办会议时,那个唯一的上首,彼此明争暗斗,不可开交。
可是现如今,她们选择了沉默,而上首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
当不幸频频发生,当厄运如影随形,即使是再野心勃勃的竞争者也不得不为了性命考虑,放弃眼前似乎唾手可得的利益。
会议室的墙壁被灯光照得雪亮,更是映衬出与会者们厚薄不一、长短不齐的发丝格外灰白。她们都已经不再年轻,皱纹爬了满脸,身形逐渐收缩,体态逐渐佝偻。放在会议桌上的每一只手都已经失去了人类手掌的美感,既像是枯瘦的利爪,也像是脆弱的藤蔓,死气沉沉地随着呼吸而苟延残喘。
每分每秒,似乎都能在身体疲惫又痛苦的呼吸中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每分每秒,似乎都能在浑浊模糊的视界里看见即将到来的生命终点。每分每秒,似乎都能在嗡鸣作响的耳朵里听见一声响过一声的来自终末的呼唤。
每个人都清楚,每个人都明白。
可是每个人都不愿意放弃这痛苦又难熬的生命。
正因为感受到生命的痛苦和难熬,与会者们才更加留恋自己生活着的世界。每一次来自身体内部的疼痛似乎都在提醒自己,曾经这是一个多么健康强大的身体;每一次来自模糊视界的幻视似乎都在反复强调,曾经这双眼睛看见过多少世间不可错过的美景;每一次来自那频频耳鸣的耳朵的呼唤似乎都在刻意重现,曾经任由自己肆意妄为的世界是何等妙不可言。
一想到总有一天自己将会失去这一切——不论是健康的身体还是强大的咒力,还是日积月累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这些牙齿都已经松动的与会者们就心惊胆战,无法入眠。
所以即使她们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也像是一个个躲在划定巢穴中警惕不已,反复确认外界威胁等级的野兽,彼此之间没有信任,只有怀疑。
沉默,沉默,无尽的沉默。
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沉默的一份子,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沉默的践行者,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自我的独立意识,任由自己的胆怯和彷徨主宰身体,操纵着这具苍老的身体沉默,沉默,沉默到底。
“哒——哒——哒——”
在沉默的会议室里,清晰的脚步声好像忽然响起。
“哒——哒——哒——”
稳健、自信,毫不犹豫。
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响,脚步声显得那样健康又自然。
沉默的与会者们终于不再把自己当一座雕像,接二连三地做出了细微的改变。每个人脸上的皱纹都显得更加深刻,每个人的表情都比半分钟前还要凝重。她们彼此互望,神情仓皇,苍老的手指在面前微微收缩又扩张。她们似乎在椅子上团起了身子,苍白的皮肤下好像有某种即将破皮而出的东西正在颤抖。
“哒——哒——哒——”
脚步声抵达了会议室大门边,哒哒两声停住。
一瞬间,会议室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只不过与会者们很快意识到屏息这动作的不妥,只能抽动着嘴唇,慢慢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咔——哒!”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身量不高,身形不壮的少年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她用目光迅速扫视全场,同时两步上前,站到了会议室上首那空缺的位置旁边。
“都在啊。”
年轻的声音像一阵清风,随随便便就将原本萦绕在会议室内久久不散的、带着衰老阴影的沉默驱散得一干二净。
少年人一边说一边自然地笑笑,同时拉开椅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上去。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开始表决。”
“同意此次【同化】活动的,请举手。”
家入硝子双手交叠,上半身前倾,将下巴轻轻放在手背上。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格外孩子气,就连身上那套刚刚新作的定制西服也没办法给予任何成熟气质上的挽救。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带着柔和笑容,轻松甚至可以说随意地等待着答案的少年人,每一个与会者却都绷紧了神经,瞪大了双眼,牙齿紧咬,薄薄的嘴唇抿成了苍白的一片。
当家入硝那判决般的声音落下最后一声时,一只只干枯如断裂树枝的手臂就已经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一眼望去,整个会议室里都是苍老的树干,这不像一个人类的聚集地,而更像是某个即将完全失去生命力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