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看到了地府。
不是传说中秩序井然的森罗殿,而是一片……破碎死寂,仿佛经历了毁灭后的残骸。
那道从天而降的血红轨迹尚未在视觉中完全褪去,它留下的轨迹并不是光痕,反而更像是一条蜿蜒扭曲的黄泉路,凝固在坑洞上方的空气中,猩红的力量迅速被同化为这个世界的灵气,向着坑底流淌。
血红轨迹的两侧没有实体,但盛开着无数血色妖艳的曼珠沙华,它们在虚空中摇曳盛放,又迅速凋零,循环往复,散发出死亡的美丽。
洛宓还记得自己当时盯着那片天空的血路看了好久。
因为当时那条血路所过之处的天空……就像是被灼伤了。
不是仿佛,就是灼伤。
天空,像是一张覆盖在世界表面的脆弱的纸张,被那血红的轨迹硬生生烫出了一条无法愈合的疤痕。透过那条疤痕,洛宓看到了天空背后的景象——那不再是长生天的庇护之下永远漆黑的夜色,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星光璀璨的星海。
她已经不记得,最近的记载星海的文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就好像自从天仙朝会建立之后起,她的前辈们再也没能看到夜空除了黑色外其他的光彩。
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给她一种强烈到荒诞的错觉,也许——也许她们所生活的这片天空,真的只是一层薄薄的覆盖物。
也许并非错觉。
因为洛宓还记得,她看到身旁的天女真慈,那张总是古井无波,洞悉世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辨的情绪——那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漠,以及一丝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的疯狂。
于是,洛宓顺着天女真慈的视线,再次向陨石坑的深处望去。
她看到了无数的……碎片。
不是陨铁的碎片,而是闪烁着暗淡幽光的血红,仿佛某种巨大建筑或器物崩解后的残骸,它们散落在坑底,浸泡在尚未熄灭的血色火焰中。
她看到了被毁灭的,支离破碎的地府景象在那些碎片间若隐若现,断壁残垣,忘川逆流,无数扭曲的怨魂哀嚎着却又发不出声音。
何以上达天听,何以上达天听?
然后,在这片破碎的地府中央,在那毁灭的核心。
洛宓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的人。他周身没有任何防护,却奇异地没有被周围的血色火焰与地府死气侵蚀。
那人有着一张熟悉的脸庞,完全就是少年北邙的脸庞。干净俊朗,带着未褪的青涩,眉心那点朱砂痣殷红如血。
自从北邙来到这个世界,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就一直是这副少年的形象,仿佛时光在他身上停滞。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而洛宓的记忆仿佛被某种力量干扰,关于接下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天女真慈是如何将北邙带出陨石坑,如何救治,以及之后一段时间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笼罩在一层浓雾里,直到此刻,在洛水的帮助下,也没有重新变得清晰。
小舟在洛水上平稳前行,两岸雾气如轻纱。
“在想什么?”北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根看似普通的竹篙,轻轻点着水,动作娴熟自然,仿佛他生来就该是这洛水的摆渡人。
洛宓从悠长的回忆中抽离,抬眼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我在想,你当年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洛水的浸润不仅让她找回了记忆,似乎也让她的灵台更加清明,许多以往被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
“洛水的帮助,让我通过自身的卜算之道,记起了很多曾被遗忘或干扰的事。我记得——”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北邙:“天女真慈大人一开始看到你,将你从那个陨石坑里带出来的时候,她盯着昏迷的你,低声喊了一个名字。”
北邙撑着竹篙,动作没有一丝停滞,脸上被铜钱斗笠遮盖,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红色的眸子在宫灯光芒下,平静地回望着她。
他似乎毫不意外洛宓会提起这件事,甚至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的姿态,不像是一个被质问者,更像是一个引导弟子思考的,循循善诱的师者。
“哦?她喊了什么?”北邙的声音平稳,带着鼓励。
洛宓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喜君。”
两个字出口,洛水之上似乎连雾气都凝滞了一瞬。
“师兄,”洛宓向前一步,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情绪:“你是天外的来客,这一点我早已有所猜测。但是……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明明只有红事,那白事是什么?……破碎的地府吗?”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
“地府……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原本就破碎了,还是因你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