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显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北邙和玄同的出现,被刁难的民众,以及……那场爆炸。
那些普通锦衣们一见到他,立刻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甚至带着畏惧:
“公子——!”
五姓七望和天仙朝会的人谁不知道,参商是天女真慈钦定的未来的锦衣指挥使?明明现在还在稷下学宫处理学业,却已经有了锦衣指挥使的权限。
为首的锦衣头目试探着问道:“您出现在这里,那……这边的税……?”
当年的参商目光淡淡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街道,扫过那些惊恐未定的平民,最后落在行礼的锦衣身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对北邙行为的赞许或愤怒,也没有对平民的怜悯,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公事公办的语调,轻轻摇了摇头:
“暂时先放下。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们去别处吧。”
他没有帮助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追究北邙和玄同的责任,只是选择了最符合他当时身份和立场的处理方式——北邙知道他选择了什么——维持表面的秩序,将事态暂时压下,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章”来办。
“呵……”北邙,看着回忆中那个与周围苦难格格不入的参商,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是真没想到……那时候你居然也在那里。你真就这么看着?”
参商的视线依旧胶着在回忆中的自己身上,仿佛透过百年的时光,审视着那个曾经做出选择的少年。
他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当年的我……也没想到,只是例行公事出来统计税务,居然会亲眼看到你们……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撇了北邙一眼:“要是被天女真慈校长知道了,你和玄同有几个脑袋够砍?”
天女真慈是稷下学宫的校长,但同时也是历任长生殿殿主的老师,长生天意识的分身,真正的长生者。
她一手创办了稷下学宫,给了无数人和奇术交汇的可能,但也一手掌控着长生殿,以冷漠的手段处理着地面上的一切。
北邙挑了挑眉,他总有这种能力,把一件明明很严肃,很破心置腹的事情说的和玩一样:“当时的你……看到我们炸了衙门,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方便和首席我说一说吗?”
参商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思考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那答案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斤:
“我没办法……也不能有任何想法。”
是啊,不能有任何想法。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和北邙玄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北邙和玄同是想要劈开黑暗的惊雷,是想要焚尽腐朽的烈火。他们,甚至大多数后来成为地仙的同学,看见的是眼前具体的一个个“人”的苦难,想要的是立刻,并且彻底的改变。
而参商……参商和现任殿主身后是传承数千年的“天”,是天仙朝会眼中维系着这片摇摇欲坠的“五浊恶世”不至于立刻坠入地府的最后枷锁。
对天仙而言,长生天的意志与存续,是高于一切的最高利益。
长生天的利益,就是他们的最高利益。
为了天道长存,他们不介意牺牲一些微末浮萍。
没有长生殿日夜不休地向长生天供给金钱垒造的长生烛,维系与长生天的沟通,长生天便无法降下恩德,平衡地府阴气。
若长生天沉寂,那么早已在五浊恶世外虎视眈眈的地府鬼域,便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吞噬掉整个五浊恶世。
到那时,五浊恶世会连像现在这样,在地面上与鬼域对抗,争夺生存空间的资格都会失去。
毕竟所有人,现在都还是站在“地面”上,对抗着来自“地下”的侵蚀。
后来的“天地之争”,天仙与地仙打得那般惨烈,看似势同水火,但天仙内部,又何尝是铁板一块?
殿主,他,还有那些各自走上救世之路的同僚们……每个人对于即将全面爆发的鬼域,对于如何拯救这个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五浊恶世,都有自己的看法,都有坚信唯一正确的道路。
也许没有人是错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什么办法才是对的。
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脚下是万丈深渊。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不能放弃也不能坚持。
这样的未知和不确定会让人发疯,于是每个人只能选择相信自己,亲自去试,用鲜血,生命和整个世界的未来作为赌注,去验证那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可能之路。
北邙看着他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忽然也笑了,那笑声虽然嘲讽,但也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
“这还真像是你和殿主才能说出来的话……永远那么‘高瞻远瞩’,永远把所谓的‘大局’和‘天道’挂在嘴边。你们就那么相信……你们选择的那条路,一定是正确的?哪怕它需要牺牲无数个像刚才那个老人一样的具体的人?”
参商看向北邙,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握紧了身侧的绣春刀:“五姓七望虽然腐朽不堪,但他们传承数千年的知识,对长生天的认知与沟通并非一无是处。想要对抗来自地的侵蚀,只能用天的力量!”
参商一字一顿:“这是目前看来,唯一被验证可以维系住平衡,不让整个世界立刻坠入万劫不复的办法,这就是唯一的答案……我所选择的路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参商的态度不容置疑,但很快,那种可怕的威严退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几乎是在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