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瑛挑开床帏,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一目十行看去。
【七月,司礼监协管后湖事左监丞福顺谨题,为查参原任文渊阁编修郎砚之之女顶替监生郎初犯禁,恳乞究罪申法以肃朝纲事。】
福顺公公罗列“勾结内应,动摇国本”“混淆阴阳,亵渎朝纲”“篡改黄册,图谋不轨”“残害监生,遮掩真相”“引诱不成,毒杀内侍”等五大罪状。
道破她女儿身真相,将绒线风波、监生失踪、黄册舞弊之事的污水泼她身上,再延伸开来,将后湖官吏皆打上包庇的罪名,强调曾是太子署官的郎家意图不轨,建议陛下将一众人等打入诏狱,揪出同党,彻查东宫其余属官,抄检郎宅,查找谋逆实证,全家极刑。
郎瑛捏着纸页,呼吸困难,一股巨大的恐惧捏着她的心脏,缓缓阖眸消化这洪水滔天的灾厄。
福顺公公看着宣纸后的那双眸子睁开,生寒的目光看得他生了丝惧怕。
她终于发话了。
“还要命吗!”
这张脸与娘亲的脸合二为一,当年净身时“不要命了”的斥责从未从耳边消失,今日他又亲临了这一句质问。
弑母的血,他的手从没擦干净过,也无所顾忌,但时至今日,才感受到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气,无形的斧头随时落在头上。
“要要要!”他用尽力气,朝着郎瑛翻身,额头碰床榻,以示磕头。
郎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解药只此一份。有一句假话,我立刻摔了。”
“不要……”福顺公公歪着脖子求饶。
“绒绳是你毁坏的?”
“……是。”
“失踪监生在哪里?”
福顺公公又呕出一口污秽:“看不清,只知道有两人……敲打了他,拖走了,我近前,只看到一滩血迹。听口音是北方人。”
“你背后真正的主子究竟是谁?”郎瑛拔出瓶塞,手臂探出床榻外,欲倒不倒的样子,“这份状告,我们都是棋子,目的便是要扯上太子,何人指使?”
福顺公公摇头,手指一味够着瓷瓶:“不……”
郎瑛眯眼:“你再思量思量,阎王爷不会有耐心等你。”
瓷瓶向着地砖倾倒,细细的透明的液体落下,福顺公公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竭尽全力爬去,艰难吐字:“顺天府!”
郎瑛动作一顿,顺天府、黄册、太子、失踪监生,这几个关键词之间会有怎样的隐情。
福顺公公猛地夺过,嘴巴啃住瓷瓶,将液体一气吞下,咯咯笑着,戏谑地瞧着郎瑛:“……你查……就别想从后湖走出去……”
郎瑛一手抓住福顺公公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拽起:“继续说!”
福顺公公自恃饮了解药,性命无虞,色眯眯的目光黏在郎瑛面庞,不发一言。
见已问不出东西,郎瑛又笑出来:“福顺公公,我说是解药就是解药吗?”
“这只是湖水。”
她说着最残忍的话,震得福顺公公浑身发麻,如坠冰窟,胸口被雪堵住,久久无法呼吸,脸色由红转黑,手掌抓着胸膛,生生划出数不清的血印,血肉模糊间口中污秽吐净,只剩血液。
仰脖,跌倒,嘴中喷洒的血雾溅满床帏,黑暗中的帏布上的血迹如星子,点点泛光。
“娘亲——别打我……”说完这句话,福顺公公气绝,睁着的眼睛滚落一滴血泪。
此时,郎瑛听到床榻外,传来一声剧烈的破门声。
力气之大,震得门扉撞墙摇晃邦邦作响。
挑帘看去。
裴停云裹挟着雷霆怒意冷视她,手中缠着血红的细绳垂地,在日光中闪烁着金属色泽。
郎瑛沙哑笑道:“妹夫,你来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