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的温度也还算可以,方秉尘将自己的外套脱掉,挂到了一边,周义之照旧不情愿脱下他那一身满满当当的衣服。
方秉尘也不强求,只是悄然摁着对方的肩膀,推着后背,带到了沙发上去,两个人就这样紧挨着。
周义之默默离出了些许的距离——能不能把病气过给人家吧?虽然说这种病也不会传染,但中医上,总归是讲究病气这种概念的,何况他说不定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离得这样近,终究还是不吉利。
方秉尘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嘴上一点弯子都不打,开门见山道:“是你家那群人又苛待你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身上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周义之显然被最后一句话吓了一跳,好在身上衣服裹得厚,而且脸上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也戴了厚重的镜片眼镜,不至于让人那么轻易看出那一瞬间紧张的神色。
衣服下的肌肉狠狠一跳,周义之口罩下的嘴唇勾了勾,笑得还怪爽朗:
“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他们现在也不能算是家里那群人了,咱们先前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和他们断亲了。”
方秉尘接来了水,重新坐在了沙发上,不紧不慢道:“不准备回去了?”
周义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了出去,一种疲态被身上鼓鼓囊囊的衣服给掩藏的一干二净:“回不去了。”
方秉尘的声音似乎还是那么冷漠,周义之有时候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旁边这个人总是能用一种冷漠的声音,去说出一些让人动容的话,或者用一种永远都事不关己的状态,悲悯几乎所有的人的事情。
方秉尘道:“那样的家人,断了也挺好的,朋友也是家人。”
周义之点点头:“是啊。”
方秉尘让对方喝水,周义之只是将水端在了手里,甚至因为手上还带着短绒手套,差一点将那杯水从手中滑出去,也不知道究竟是玻璃杯太滑了,还是手套的问题,又或者是他的手上没什么力。
周义之看着自己终于还是接到了那个水杯,不对,应该说挽留了那个水杯。
玻璃杯勉勉强强被他抓住了,免于粉身碎骨,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
方秉尘饮了一口自己杯中的水,格外轻松道:“没事啊,大不了碎了就碎了,碎碎平安。”
周义之看着完好的玻璃杯,莫名的情绪全都萦绕在了心头,方秉尘继续道:“我猜你也不想让玻璃杯碎掉,为了方便,你不如把手套摘了,就摘一只也行啊。”
周义之摇摇头,方秉尘只能作罢,又饮了一口水,语气神态都格外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无所谓:“不想摘就不摘,家里的玻璃杯还挺多的,你乐意摔碎几个就摔碎几个吧,就当给你求平安了。”
周义之反反复复想了想最后这句话,总觉得对方好像知道了什么,于是眼底的错愕一闪而过,连脖子都紧张地扭了过去,两眼带着恐慌地直勾勾盯着方秉尘,好在有被灯光晃着的镜片做遮挡,才显得眼神没有那么可怕。
方秉尘挑了挑眉:“干嘛?”
周义之看着眼前这人的这种行为语气,忽然又觉得对方应该不知道什么,于是又转了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感激你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义之确实挺感激他的,如果不是方秉尘,他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命都已经贱成这样了,死在哪都是吓唬人的份儿,说治疗也不如算了吧。
他知道的好中医不多,自己也只不过学了个皮毛,而且他有什么必要去治病呢?周义之想——这种病,死亡的概率一定很大。
他甚至都懒得去医院查查看,自己究竟是属于哪一型的白血病,而且治疗一定很贵吧?更何况,治好的概率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吧,与其把这些钱全都浪费在他自己这副贱骨子身上,还不如都给了甜梓。
甜梓家里当然不缺钱,但她想要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所以不到必要时候也不愿意去动父母打给自己的钱,周义之甚至对此还颇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甜梓和他又不是一家人,所以这并不能算是不能动的钱。
他是甜梓的男朋友,而他是被甜梓的魅力所吸引过去的,所以他是心甘情愿转过去的钱,归根结底,不也还是甜梓靠自己挣的吗?
方秉尘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水:“毕竟都是一家人。”
周义之有些恍惚,方秉尘好像确实只是为了把他送到家来,喝完了最后一口水,便起身准备开门出去了。
周义之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桌上安安静静的钥匙,心想:或许是一家人吧?
方秉尘开了门:“别送了,我可能不定时给你送饭过来,你闲的没事就下楼走走,熟悉熟悉周围的建筑,看看那些超市啊,医院啊什么的,起码必要的你得知道。”
周义之只觉得自己此刻感激而多疑,听见“医院”两个字的那一刹那,不自主地就咬紧了口腔里的软肉,将口疮给咬麻了,最后片刻,他还是起身追了过去,方秉尘招了招手,让他回去。
周义之还是看着电梯下去,才终于回了房,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好像一旦临死,天地都会为你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