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盛在青花瓷碗中,药汤呈深棕黑色,表面呈褐色,热汤中还有细末缓缓浮动,药是魏御医特意调配的,说是要温补气血、调理根本。
梨月每日按时服用,从不间断,这便是最后一碗。
经过近一月调养,她能感受到药力缓慢修复、滋养着身体。四肢逐渐恢复活力,受损内里也在悄然修复,不再有莫名困乏,混乱作息恢复如初,头脑一日比一日清晰,身体不受掌控之感已离她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轻盈与清明。
在此之间,她明显感受到,后宫众人态度的微妙变化。
自她小产消息传开后,往日那些争斗,已悄然平息,一种她不甚熟悉的关切与体贴,倾盆而来。
有的是亲手绣制的手帕,上面精巧地绣着并蒂莲或如意纹,针脚细密,寓意吉祥;有的是装在锦盒中的名贵药材,附上祝愿字条;更有几位平日交往不多的妃嫔亲自前来探望,坐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陪她说话,讲些宫外的趣闻或话本里的故事,只为帮她排遣寂寥,宽慰她心中的郁结。
在某个暖阳午后,尧昭仪着石青色褙子也来探望过,衣饰难得不见往日华艳,倒显出几分罕见的低调和沉静。
梨月赶忙起身,不慎带倒了案上的茶盏,裙摆湿上一块也顾不得擦,快步相迎连声道:“竟有幸得尧昭仪上门探望,该是我早些登门拜访才是,这般失礼,实在对不住!”
尧昭仪瞥向她,眼底飞快地翻了个白眼,利落摆手:“如今我人都来了,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有什么用?”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族中有个姐姐就是生产时血崩离世的。这小产虽比不上那般凶险,亦是伤精劳神的,瞧你如今气色倒还不错,往后可仔细些,你这细弱身子,还得靠自己爱惜。”
梨月听出她话里的关切,连忙点头,引她在暖炉旁的软椅坐下。
来者也不多客套,纤手一挥,随行公公便放下成摞的礼品。
件件以古朴贵重的木匣与丝缎包覆,瞧上一眼便知出手不凡,其手笔不逊中宫,不愧是得全家族呵护的掌上明珠。
两人对坐闲话片刻,所言不外是饮食休憩的寻常叮嘱,并无深谈。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尧昭仪便起身告辞,脚步干脆利落,没半分拖泥带水。
尧昭仪前脚刚走,殿外又传来通报:“许婕妤到。”
瞧那脸色似比考核那日恢复些许,不知因是暖阳照拂,还是以脂粉妆点。
梨月关切地问起:“瞧许妹妹平日甚少活动,仅仅前月之时堪堪见过一面,如今身子骨可还好?”
“御医说余毒伤了脾胃,自打回宫后我便总在喝药,调养内腑。听闻淑婕妤日常事务繁忙,落得晚上才有空闲,这不怕晚上登门面色不佳,惊了姐姐故而闭门至今。到如今恢复得好些,才寻了时间过来,感激姐姐搭救之情!”许婕妤之声,不复以往清朗。
“当时不过是刚好能搭上忙,算不得什么救命不救命,何况御医也说那蛇毒性不强,许妹妹那时无论如何,皆会平安无虞!”她展出宽心笑容,似不经意提起,“魏御医一会儿便会来请平安脉,妹妹养身良久,不如一道看看?”
对面只是淡淡一笑,笑不达底:“梨姐姐不必为我操心,虽面颊血色全无,但精神头还算上佳,这身子我心中有数。”话语客气,眼神却微微闪躲,像是将梨月之意读作暗讽她不得圣宠,容颜憔悴。
梨月见她不肯领情,还隐隐透着防备,也不好再劝。
许婕妤仍撑着仪态,细声说:“瞧梨姐姐如今面颊红润,我这做妹妹的心中也放下几分,倒是要仔细顾全着自己,莫让姐姐操心才是正事。”她稍顿一顿,声音更轻,“听闻春分时节,陛下要携姐姐出宫散心。妹妹在此预祝姐姐一切顺遂……尽兴而归。”
殿内重回寂静,她望着那人身影远去,缓缓叹出一口气。
深宫内的人心,竟比冬日池底更难看透。
无论各路宫妃门是出于同情,还是源于关怀,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同为女子间的温情暖意。
在烛光下收起回忆,头发已渐渐干透,如缎子般柔顺,披散在肩头。
素绢嬷嬷满意地端详了片刻,轻声问道:“小主可要现在就歇下?明日还要早起呢。”
梨月摇摇头:“我再坐一会儿,嬷嬷先去休息吧。”
炭火仍燃着,不时迸出一点细小的火星,望着跳动的火焰,心中充满了一种久违的安宁。
想起明日春分出游的约定,想起那人承诺的寺庙庭院、山野清风,还有那碗他念念不忘的素斋。
她知道,宫中的日子从来不会真正平静,风波总会在不经意间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