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胸口的布料被她抓得面目全非,裸露在外的脖颈黏着亮盈盈的液体,全是她的眼泪。
哭到最后,混乱的情绪没了,人也精疲力尽,靠在他怀里很轻很慢地呼吸着。
保持同一个姿势分毫未动近一小时,裴寂肩膀又胀又麻,等他垂下眼皮,林枕溪已经睡着了,嘴唇翕张,半边脸颊被压出婴儿肥的模样,让他想起在玻璃鱼缸里吐着泡泡的黑松露。
裴寂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床上,陪她休息了会,拿起手机走到屋外。
等他把这边的情况事无巨细地一一告知林牧、丁倩雯他们后,时间又过去两个钟头。
他推开门回到卧室,发现林枕溪正坐在床边,不同的是,这次她把窗帘打开了。
窗外透亮的日色掩映进来,映亮她不久前狠狠哭过的眼睛,也晒红了她略显憔悴的脸颊。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在她身体里发生了改变。
察觉到裴寂的靠近,林枕溪偏过头,微微抬起下巴,朝他笑了笑,不是那种牵强附会的笑,活人感很重。
“裴寂,如果我去找那女生的话,会给她造成二次伤害吗?”
“不会,”裴寂没怎么犹豫地说,“比起跟她的心理医生、父母谈论这段过往,她应该更想和你聊聊。”
在这世界上,只有林新月和林枕溪是通过梁静思的意外死亡链接在一起的,因此对于林新月而言,林枕溪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隔天上午,林枕溪通过警察给的联系方式,找到林新月的父母,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她们的见面。
像去见一个素未谋面却格外珍贵的老朋友,林枕溪特地换上昨晚刚去商场买的连衣裙,又化了个淡妆,和裴寂一起去了约定地点,在郊区一幢小洋房里。
裴寂没上楼,只有林枕溪去了林新月卧室,她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来很轻的一声:“请进。”
林新月的状态比她父母口述的还要糟糕,瘦到颧骨都有明显凸起,看着就像森白骨架外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肉。
林枕溪透过她,看到了两年前躲在蚌壳里毫无生气的自己。
林新月只看了她一眼,就挪开视线,攥着T恤下摆,未经任何铺垫地来了句:“你的奶奶她很爱很爱你。”
林枕溪笑着点头,“我知道。”
林新月沉默了会,继续往下说:“那天在桥上看到她准备往下跳,我直接给吓坏了,可我不敢贸然上前抓住她,只能通过跟她聊天的方式,慢慢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也说了很多,奇怪的是,明明都已经被生活逼到选择自杀这种极端行为,但她说的那些话里没有一句是对别人、对现实的责怪和抱怨,她说的最多的是你。”
林新月陷入回忆中的双眸有些失焦,却不显得空洞,相反浇筑进很多情绪,看着比林枕溪进门时鲜活很多。
“她说她有一个很优秀的孙女,以后会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她还说就是因为她孙女太好了,所以她才不能拖累她。”
林新月看向林枕溪,叫了声“姐姐”,“我能看出她很珍视你,所以在劝她放弃自杀念头时,我反反复复提到了你,我和她说你是不会愿意看到她为了你选择牺牲自己的。”
“好在她最后听进去了,所以姐姐,你不要再对她的死感到抱歉了。”
“她确实是因为你才动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但也是因为你,她才改变主意,想好好好活下去,继续接受治疗。”
“换句话说,你是她的弱点,也是她能够和病魔搏斗的武器。”
听完林新月说的这些,林枕溪愣了好一会。
在自己生日这天得知梁静思死亡真相的反转,究竟是幸运的礼物,还是命运的又一次诅咒,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她知道了,这样的真相是梁静思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只是来得有那么一点迟。
她一层层地拆开,里面装的全是梁静思满满当当的爱。
结束回忆后的林新月像卸下一个包袱,但还是有另一个名为愧疚的、更沉重的包袱压在她身上。
她的背被压得很低,从口中溢出的支离破碎的字音,沉入脚底,再飘进林枕溪耳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连说了十几个对不起后,哭得泣不成声,林枕溪上前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她的情绪才慢慢平缓下来。
“如果我当时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拉住她了,她就不用死了。”
“如果我没那么脆弱,在事情发生后就报警,告诉警察真相,姐姐你也不用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林枕溪松开环住她瘦削脊背的手臂,虚搭在她肩膀两侧,“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作为她的孙女,我很感谢你,一直到她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她。”
两个人相互作伴的时候,好像就连失重感都变得没那么难以承受。
林新月倏然止住哭腔,破涕为笑,“你奶奶没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