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直觉丁倩雯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就没有出声打断,上车后,戴上蓝牙耳机,一边给认识的人发消息,拜托对方通过林枕溪的手机锁定她现在的位置。
对面很快传来回复,发来的ip地址显示在明港某处。
他没有犹豫,直接往高速公路开。
那会丁倩雯已经聊到林枕溪在市一的经历。
“她到市一没多久,就被陈净风看中,你应该知道陈净风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不是燕大医学院高材生的头衔所能媲美的,更何况陈净风这辈子从来没收过徒弟,前途无量这四个字安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当然前提是没有发生那件事。”
“有次她撞见她的同期被他们科室的主任医师,一个叫曹让的人骚扰,问过那女生,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征求对方同意后,她第一时间向医院写了匿名检举信。”
说到这儿,丁倩雯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她这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事总是无关紧要的,很少替自己勇敢一回,却总能为别人出头。”
裴寂很轻地嗯了声。
沉默几秒,丁倩雯继续往下说:“可惜这事最后还是被压下来了。半个多月后,她冲进曹让办公室,把人给打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后来我们问她,是不是曹让对那女生做出了更过分的事,又或者那畜生是不是——”丁倩雯咽了咽口水,“欺负她了,但她说没有。”
“她撒谎的本领其实没那么厉害,所以当时我很确定她没有骗我们,可不管我们再怎么问下去,她都选择闭口不谈。”
“当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就连她拿半个父亲看待的陈净风也为了自己的未来,抛弃了她。”
“不过到这一步,她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可就在她准备去另一座城市重新开始的时候,她的奶奶去世了。”
裴寂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没说过几句话的嗓子无端哑得不成调,“我听她说起过,她奶奶是得癌症去世的。”
“她这么跟你说的?”
这句反问问住了裴寂,他把记忆往回倒,林枕溪当时的原话好像是:那是我奶奶,得了癌症,两年前去世了。
非要剖析起来,她没在“癌症“和“去世”间用上任何因果关系词。
丁倩雯的声音因低沉显得疲惫,“她奶奶是自杀的。”
等车驶离荆海,天色已经完全暗淡,夜晚阑珊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宛若纸钱烧尽的前一刻,有种形神俱灭的悲怆。
裴寂心重重一跳,险些踩下刹车,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丁倩雯说:“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她奶奶,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在市一发生的事,包括她会辞职的真正原因,怕她奶奶担心,她都没告诉她奶奶。”
“可恰恰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说,她奶奶才会误会她她是因为要照顾自己,才会放弃工作,放弃大好的前程。癌症治疗费用也是一大笔支出,她奶奶不想再拖累她,所以在她们准备离开北城的前一天,跳桥自杀了。”
“这件事发生后,她整个人彻底变了。”
办完梁静思葬礼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枕溪都把自己关在出租屋,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等到她终于愿意打开那扇门,她整个人瘦到脱相,变得和过去的林听一样,在和人交谈时,会下意识逃避他们的目光。
那会丁倩雯已经去了南城工作,南城离荆海五百公里远,但一有空闲时间,她就会带上很多自制的小菜去荆海。
至于那时候的沈露西,因不实丑闻口碑骤降,被经纪公司半雪藏,她只能辗转各个剧组,接些边边角角的女配角色,算起来,比她小火时的行程还要忙碌。
即便如此,她也会挤出时间在丁倩雯没法和林枕溪见面的时候,单独去找林枕溪。
林枕溪慢慢恢复笑容,不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每天准时吃饭、睡觉,也会在她们开起无关痛痒玩笑话时,插进几句,最让人欣喜的是,她告诉她们她又有了目标:想去临终关怀医院工作。
就在她们认定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时,有次沈露西来荆海拍戏,想给林枕溪一个惊喜,事先就没告诉她。
结果那天接收到惊吓的反而是沈露西。
她怎么都叫不醒她,也不敢去确认她的呼吸和脉搏,颤抖着手指拨出去两通电话,一通叫来救护车,另一通打给丁倩雯。
这是一次在旁人眼中计划堪称完备的自杀行为,她不仅割破了手腕,还吞下一整瓶安眠药,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即便洗干净了胃,林枕溪也还是昏睡足足三天,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想死,只是太困了,但我睡不着。”
“那手腕呢?”
“我控制住力道了,割得不深,死不了的。”
显然物理意义上的门确实已经打开,但同时她也在心里将自己锁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囚牢。
比起自暴自弃,更像在自我折磨、自我惩罚。
林枕溪闭了闭干涩的眼,又说:“她离开后,我一次都没有梦见她,我不知道是她不愿意来梦里见我,还是我每次睡觉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梦见她天就亮了,所以这次我想睡得久一些,但很奇怪,都这么久了,我还是没能见到她。”
这天过后,丁倩雯和沈露西开始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她们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甚至不敢问她,“你今天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