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堂却暗自闭眼,哪怕心内俱焚,也只将这些或嘲弄、或愕然、或震惊的闲言碎语都收入耳中,最后重重地拜下去,同时高声大喊。
“学生邵堂来向先生负荆请罪,望先生原谅我!”
没人应门。
四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邵魁首么?怎么在这负荆请罪呢?”
邵堂心里一凉,瞬间自卑的心火化作烈焰腾起,将他的理智都烧的一干二净。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安为谦。
还有平素和他来往的几人,也七嘴八舌地在他身后说话。
“没中举是自己没那个真材实料,怎么还上尹老先生这儿丢人现眼来了?”
“我听说放榜后他在县学里窝了十几日,瞧这样子,莫不是失心疯了?”
“难说。”啧啧两声,却嬉笑不止,“都跑到尹老先生门前叫嚷了,只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癔症!嗳邵堂,我劝你还是去找个郎中看看!”
“别,我觉得还是去林楼林芳阁好了,秋闱没中算什么,去林芳阁里中个魁首那不是更有意思?”
说罢,所有人都齐齐嘲弄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是热还是绝望,邵堂本就消瘦到吓人的脸上此刻已然满头大汗,嘴唇发白。
平日洗了多次的学子服褪色成灰青,肩头部分甚至发白,头上虽梳了发,可看上去却又黄又枯,此刻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可再多的嘲笑也只是动摇了他一瞬间,依然跪在那儿背脊挺直,毫不在意次藤条上的刺已经传过薄薄的料子扎在背上有多疼,没一会,淡淡的血渍就渗透出来,在背上污成一团。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邵远想冲动过去,朱颜赶紧眼疾手快拉住他:“你这会去,他这番苦头都白吃了!要是不想让他恨你,你就听我的。”
邵远长叹一口气,还是顺从地收回没去。
几名学子在一旁看热闹,不过无论说多少尖酸的话,邵堂都岿然不动,每隔几息就喊出请罪的话,显然将他们当作无物。
安为谦收了笑意,面露不悦,“他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是议论声太大,或许是邵堂的诚心引尹家的主子动容,这时尹家的大门终于开了,门房和管事上前来扶起邵堂,却听管事惊呼:“他晕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邵堂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藤条已经不见了,正躺在尹家内宅一处布置清雅的厢房内。
身上疼,心里却松了口气。
还好二嫂指点他迷津,还好他坚持下来,没有被安为谦他们扰了心神。
总之,第一关他是冒险过了。
正要起身,有人进来,是那日送文章的管事,说四公子请他一叙。
邵堂心里诧异,自己做足了功夫,怎么着也该是尹老先生见他才对,怎么又是这位尹四郎?
不过想归想,唯一的机会他还是不会放弃的,咬牙忍着身上的疼跟着去了。
“尹学士!”邵堂拱手作揖,“不知先生何在?我今日特意为此前擅自更改奉兄文章一事前来,如此不齿行径,我却鬼迷了心窍,还送到先生手上……我回去之后,被奉兄上门责骂一通,才觉羞愧,寝食难安。本不该登门,可若是不能向先生当面请罪,我只怕后半生都要为之所困,还望尹学士能给我这个机会!”
言辞恳切,忏悔真诚。
尹畔也叹了口气,不似上次的带笑,“邵学子,你的心我能理解,只是我父亲近日患了暑热,因而闭门不出,连原定好的云州之行也无法预备启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也会适时转述,你放心吧。”
说的圆滑,竟然一点余地也没留。
邵堂心里慌乱起来,像抓不住线头似的,他动了动唇,却听管事已经说:“邵学子,你这样闹一通,明日我家先生让你在门口负荆请罪的事就要传遍整个州府了。我们公子不计较已然是你的幸事,还是请你快些离开吧。”
邵堂心彻底落到了谷底。
他两眼发空,看着管事的嘴一张一合,已然听不到他说的什么,只愣愣地作揖后跟着他走了出去。
尹宅内宽阔庭院,山水皆有,雕梁画栋,池子里还有十几尾锦鲤缓缓摇尾,轻微晃荡的水面照映着邵堂本就苍白的面孔,显得更加白了几分。
扑通!
原本还在前头抱怨的管事,听到响动回头一瞧,见邵堂不知何时已经一头栽进了池子里,惊地锦鲤纷纷逃散。
“来人!快来人!邵学子投水了!”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