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世,难道终究还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断,不敢再深想半分。
她垂下眼睫,避开那些灼人的视线,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送来的第一批笔录卷宗。
冰凉的纸张触感让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眼下最重要的是冷静,找到黄江,才是她和家族唯一的生路。
可这份平静只维持了一炷香的功夫。
一道带着浓重恶意、又透着胜券在握的身影,突然笼罩了她的案头。
苏燕去而复返,嘴角勾着冰冷的笑意,像毒蛇吐信般,慢悠悠地停在她面前。
“沈大小姐真是好手段。”苏燕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清,“前脚能让陛下破格留用,后脚就能把核心机要攥在手里。只是不知……”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淬了毒般尖锐,“若陛下知晓,有人曾在公主府,两次三番欺君,矢口否认的身孕其实早已坐实,还会不会觉得此人‘堪当大任’?”
芳如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她缓缓抬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苏燕挑衅的视线。
苏燕连这些细节都打听到了?
苏燕见她这瞬间的凝滞,心中愈发快意,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像展示战利品般在她眼前缓缓展开:“你之前不是费尽心机查我被荷先镇何百户退婚的旧事,想抓我把柄吗?巧了,我也顺手查了查你。你猜我查到了什么?”话音未落,她将那张纸“啪”地拍在芳如案几上,震得笔架都晃了晃,“原来尊贵的沈大小姐,早已珠胎暗结,怀了两个月身孕!这是你私下找大夫确认身孕的诊断单子!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与你之前在陛下面前的矢口否认,可是截然不同!”
芳如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单据上,心口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这确实是她当初为确认身体状况,私下找大夫开的凭证,竟不知何时落到了苏燕手里。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可就在这瞬间,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这场危机,或许能变成契机?一个彻底断了周凌的念想、让他厌弃自己的契机。
如果当众撕开这层伪装,将他曾被“欺骗”的事实摊开在阳光下,以他帝王之尊,绝无法容忍如此戏弄!
苏燕见她依旧沉默,只是眼神深了些许,以为她已被彻底拿捏,心中快意更甚。
她倾身向前,几乎贴着芳如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道:“不想我立刻将这东西呈到御前,让你背上‘屡次欺君’的重罪,让你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你整个沈家都万劫不复的话,就识相点,主动向陛下禀明自己‘才疏学浅’,把整理笔录的差事,乖乖拱手让给我。”
芳如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能清晰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也能察觉到苏燕那志在必得的压迫感。
她抬起眼,越过苏燕的肩膀望向大堂中央,周凌正背着手听几名官员汇报,侧脸线条在晃动的烛火下冷硬分明,周身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仪。
那一刻,芳如心中做出了决断。与其被苏燕拿捏,不如自己亲手引爆。
她要借苏燕的手,彻底斩断周凌那令人不安的“关注”。
在苏燕带着胜利者姿态的注视下,芳如缓缓站起身。
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摆,然后,在苏燕骤然凝固的笑容、以及周围人惊愕的抽气声中,迈开了步子。
她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径直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走向那处权力的中心。
在距离御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如兰,声音清越如玉磬,打断了那边的汇报:“陛下。”
周凌的目光从官员身上移开,落在她身上:“何事?”他的声音不高,让整个大堂愈发安静。
芳如直起身,并未看向苏燕,只是微微侧首,用清晰而平稳的声线说道:“苏捕头似有紧要之事,需即刻向陛下禀报。”
她将“球”,精准地、毫不犹豫地踢了回去,也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周凌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瞬间聚焦到了还愣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诊断单的苏燕身上。
苏燕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她完全没料到芳如会如此反将一军。她捏着那张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的纸,脚步僵直地走上前,在周凌冰冷的注视下,头皮发麻,语无伦次:“回、回陛下……是……是关于芳如她……她身怀有孕,恐不宜过度操劳……属下……属下是担心她身体,想……想替她分担……”她终究没敢直接指控“欺君”。
周凌的目光倏地沉了下去,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他先是在苏燕那慌乱无措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她手中那张单据,最后,那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身旁垂眸静立的芳如。
“你有孕在身?”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带着沁骨的寒意。
这简单的五个字,勾连着醉仙楼和公主府两次她清晰的否认,此刻重若千钧。
芳如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她没有闪躲,没有羞愧,红唇轻启,吐出一个清晰而肯定的字:
“是。”
这一声“是”,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不仅刺破了苏燕的威胁,更狠狠刺向了御座之上的男人。
她承认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否认!
苏燕目瞪口呆,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芳如清晰地看到,周凌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骤然翻涌起剧烈的波澜,先是震惊,再是不敢置信,随即化为被冒犯、被欺瞒的浓重不悦。那情绪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