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佐魂飞魄散,一边厉声唤太医,一边扑上去死死按住伤口。
自那以后,李佐和几位绝对忠心的内侍便轮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周凌,收走了所有可能用于自伤的尖锐物品。
周凌不再激烈反抗,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对着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像一尊迅速失去水分的雕像,迅速消瘦、憔悴下去。
偶尔,他会极轻地唤一声“芳如”,或者对着空气低语“是朕……害死了你……”,那声音里的痛苦,浓得化不开。
第七日,芳如下葬。
他遵守了对她的承诺,没有用保持尸体不腐败的水晶棺,没有将她强留在皇陵,而是允她回归沈家祖坟,入土为安。
葬礼那日,他换上了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玄黑色常服,墨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束起,屏退了所有仪仗护卫,只带了李佐一人,悄然登上了沈家祖坟对面的一座荒山。
他站在料峭的秋风里,如同一棵枯死的树,遥遥望着山下那支小小的、白色的送葬队伍。
他看着那具承载了他所有爱恨、让他生命瞬间失去色彩的棺木被缓缓放入深坑,看着黄土一锹一锹落下,逐渐将那抹白色彻底吞噬、掩埋,最终在地面上堆起一个新鲜的、刺眼的土丘。
整个过程,他僵立如山石,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海啸般的悲恸。
最后一缕香火的青烟在坟前散尽,人群逐渐散去,天地间只剩下那座孤坟,他终于支撑不住,猛地转过身,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哽咽,踉跄着,几乎是从山坡上跌撞下去。
李佐慌忙上前搀扶,触手一片冰凉的绝望。
葬礼之后,周凌便彻底从宫廷生活中抽离。
他搬到了京郊一座名为“静心园”的皇家园林。
这里古木参天,幽深寂静,罕有人至,仿佛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他下令,非召不得入内,几乎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唯一一道清晰传达给李佐的命令是:“调一队暗卫,日夜轮守,护好她的墓。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不许任何人惊扰。”这成了他浑噩意识里,唯一牢牢抓住的、与那个逝去灵魂相关的念想。
朝政彻底停滞了。
堆积如山的奏章被送往静心园,又原封不动地送回内阁。
首辅李阁老忧心如焚,亲自来到园外求见。他在偏殿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被引到周凌面前。
周凌坐在窗边,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枯败的海棠上,仿佛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他瘦了很多,曾经锐利深邃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气息中。
李阁老痛心疾首,陈述边境军报、南方水患、积压的政务,字字句句关乎国本。“陛下,江山社稷系于您一身,万望您节哀,以国事为重啊!”
周凌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李阁老说完,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老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阁老……回去吧。”他顿了顿,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无,“朕如今……心力已竭,什么也做不了……这江山……这天下……与朕……还有什么相干?”
李阁老还想再劝,周凌却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那姿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彻底放弃。
李佐在一旁看得心酸,他感觉眼前的陛下,虽然身躯还在,但内里那个支撑他睥睨天下的灵魂已经垮了,碎了。
他像一头在争斗中受了致命伤的雄狮,拖着残破的身躯,只想找一个最隐蔽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然后……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太后和皇后相继而来。
太后言辞恳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提及列祖列宗,提及他身为人君的责任。
皇后泪湿衣襟,哀婉地恳求他为了天下,也为了他自己,保重龙体。
周凌始终沉默地听着,态度恭敬却疏离得像一座冰山。他不再发怒,也不再回应,所有的劝解如同雨水落入死海,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的心,仿佛已经随着那座新坟,一同被埋入了冰冷的地下。
他在静心园里,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
直到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万籁俱寂。
值夜的暗卫发现陛下寝殿空无一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们立刻展开搜寻,最终,在沈家祖坟,找到了那个让他们心胆俱裂的身影。
清冷的星光下,周凌正徒手挖掘着芳如的坟墓。
他昂贵的袍子沾满了污泥,修长的手指早已被坚硬冰冷的土石磨破,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没有用任何工具,只是固执地、一下下地用血肉之躯刨着,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执拗,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即将抵达彼岸的解脱。
李佐带人冲上去,死死抱住他。
“陛下!陛下不可!不能惊扰沈姑娘安息啊!”李佐的声音因为恐惧和心痛而剧烈颤抖。
周凌挣扎着,目光死死锁在那块冰冷的墓碑上,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清字句,却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