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管家撩起眼皮看着两人,嘴角扯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纹:“慌个甚么?一码归一码,桥归桥,路归路。”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这金子,是你家西门大官人送”我的礼,我翟某人,收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手中那刺眼的金黄,“眼下么,这是我赏”你们的。”
“懂!懂了!谢大管家天恩!谢大管家厚赏!”两人这才敢收下。
“玳安。”翟管家那深不见底的眸子,忽地又钉在了玳安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玳安浑身猛地一激灵,手里的金锭子差点脱手砸了脚面,慌忙垂手肃立,脊梁骨都绷紧了,挤出几个字:“大—大管家—还—还有何吩咐?”
翟管家慢似笑非笑,那声音轻飘飘的:“你今儿个在太师爷跟前,可是立了件泼天”的大功劳,替你主子挣足了脸面,也给自己挣了个官身—”
他自光如同冰冷的钩子,“可你自个儿心里头,悄悄几地猜猜,等你滚回清河县,你家老爷是会赏你?还是罚你?”
“轰隆——!”
这句话不啻于一个炮仗在裤裆里炸了!
玳安方才因金子、因官身升起的那点子热乎气儿、那点飘忽的念想,瞬间被冻得死硬,紧接着“咔嚓”一声,碎成了冰渣子!
是了!冒认义子,僭越名分,自作主张—这哪一桩不是能活活打死、沉塘填井的死罪!
大爹的手段—玳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翟管家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
“呵呵—吓成这样做什么?”翟管家的声音放低了些,目光却越过玳安,投向同样吓得魂不附体的来保,“来保啊,回去见了你家大官人,替我求个情。”
他顿了顿:“就说一翟某人瞧着,这小湖虽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狗胆包天的夯货,可这一腔子往上爬的&039;孝心”—啧啧,倒也算得滚烫灼人。”
“念在他今日在太师爷驾前,眼疾手快,撒泼打滚也挣下了几分体面,给西门府长了脸——意思意思,略施薄惩,走个过场,也便罢了。终究是个灵俐知趣、能办事的,莫要真个打杀了,反倒折了你家可用的&039;人才”。”
“是!是!小人一定把大管家的话,原原本本带给家主!”来保头点得如同捣蒜。
玳安直到此刻,那被劈散的魂魄才勉强归了位,巨大的感激与后怕交织,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叩谢这:“谢大管家为小人求情——”
“恩。”翟管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依旧挂着,坦然接受了玳安的跪拜。
“明日巳时初刻,吏部文选司、兵部职方司,记着去把你们上任的文书交割明白,莫误了时辰。”说罢,他随意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两只嗡嗡叫的苍蝇,“李管事一领他们出去罢。”
来保和玳安死死攥着那两锭几乎要烙进掌心皮肉里的赤足金元宝,魂不守舍地跟着李管事,直到再次踏出太师府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朱漆大门。
镶着狰狞兽头的门环在身后“哐当”一声沉重合拢,两人浑身一激灵,这才魂魄归窍。
随即,一股近乎癫狂的炽热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从脚底板直冲顶门心!炸得他们头皮发麻,几乎要当街嚎叫出来!
成了!真真成了!
这一趟舍生忘死的献礼,自家那位大爹,不禁稳稳坐实了五品权贵门路。
自己两个还白捡了天大的官身——一个七品,一个九品!
莫说是小小的清河县,便是放眼整个山东地界,也再寻不出第二家能象西门府这般,一人得道,鸡犬也升天!
西门大宅这艘船,这回是真真要载着满门老少,一飞冲天了!
待李管事将来保、玳安二人送出那威压深重的朱漆大门,看着那两扇镶着狰狞狂兽首的大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寒风与市声。
他这才敛了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肃穆神情,脚步放轻,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折返,穿过几重肃静得只闻自己脚步声的游廊,回到了翟管家处理外务的暖阁。
翟管家正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矮榻上,闭目养神,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毕剥声,将一室烘得暖意融融,檀香氤氲。
李管事垂手侍立在一旁,摒息凝神了半晌,见翟管家并无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用几乎贴着地面的声气,试探着问道:“大管家—方才那西门府上来的两个,尤其是那个叫来保的管事,瞧着倒是个灵俐知进退的。小的斗胆问一句——这位西门大官人,莫非——是入了太师爷的法眼,相中了的么?”
翟管家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睛并未睁开,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极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的哼笑。
“相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蒙着一层薄纱,听不出喜怒,“太师爷何等身份?何等位置?这普天之下,熙熙攘攘,求着攀附太师爷门楣的,何止千万?岂会刻意去相中”任意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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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管事闻言一凛,腰弯得更低了:“是小的糊涂了,大管家教训的是。那—太师爷此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