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劳各位老亲翁久候!恕罪!恕罪!”李员外声如洪钟,团团作揖,双眼早热辣辣地粘在孟玉楼身上,拔也拔不开,“玉楼!吉时到了,快随为夫家去京城,享那泼天也似的富贵!管教你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钏玉环,呼奴唤婢,使婢差奴,强似守这空荡荡的宅子百倍千倍!”
他几步抢到厅中,将那婚书煞有介事地放在红漆托盘上,清了清喉咙,拔高了调门:
“承蒙杨氏各位宗亲高义,玉成此段良缘!李某今日立此为凭,迎娶孟氏玉楼为继室夫人!”
“自此,孟氏便是我李家之人,李某定当视若珍宝,爱之惜之,断不使她受一丝儿委屈!京城的宅院、仆从、四季衣裳、珍馐用度,一应俱全,早已备下!娘子过去,只消安安稳稳,做个清闲自在、享福受用的当家奶奶便是!”
这番话哄得杨家那几个老者连连点头,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一片嗡嗡附和:
“李员外厚道!玉楼好造化!”
“进了京,那是跌进蜜糖罐子里喽!”
“我等也算对得起宗锡侄儿泉下之灵了!”
那杨家几个青壮在后头挤眉弄眼,腮帮子上的肉都笑得哆嗦,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头去了。
孟玉楼只静静听着。
眼风掠过李员外那志得意满的脸膛,掠过宗亲们脸上那层虚情假意的笑皮子,最后落在那托盘里,红得刺目、金得晃眼的婚书封皮上。
心底一片寒冰:这泼天的“富贵”,不过是换了一杆更沉的秤,来称量她这副皮囊骨肉罢了。
她款款起身,莲步轻移,走至托盘前。
婚仪的忙不迭捧上那支蘸饱了鲜红朱砂的笔。
厅堂内霎时死寂,落针可闻。
几十双眼睛,带着或贪婪、或算计、或急切、或冷漠的光,都死死钉在她那只执笔的素手上——那手白得晃眼,也冷得瘆人。
李员外喉结上下滚动,屏住了呼吸。
杨家那几个子弟更是伸长了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恨不能飞出眼框,黏在那婚书上。
孟玉楼提起笔,笔尖悬在那婚书上方,凝滞片刻,终是落下,写下自家名讳。
李员外也忙不迭写下名讳,又蘸了朱砂,重重按下手模。
眼看孟玉楼那沾了殷红朱砂的指尖,便要按向那婚书留白处——猛地!她目光如遭电击,死死钉在对方墨色淋漓、力透纸背的签名上!
那三个字,赫然竟是——杨守礼!
为何是杨守礼
不是李守礼?
这李员外!!!他——姓——杨???
一股子冰寒彻骨的冷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直窜天灵盖!
浑身血脉仿佛瞬间冻住,指尖一抖,一滴欲滴、鲜红刺眼的朱砂,“啪嗒”一声,正正砸落在婚书那刺目的“杨守礼”名字旁边,洇开一片,宛如一滴滚烫的血泪!
旁边一只粗粝大手忽地伸出,铁钳般攫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狠狠按了下去!
印成!
礼成!
再无反悔!
她霍然抬头!
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与刺骨的寒意,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匕首,先狠狠剜向李员外——不,杨守礼那张油光可鉴面目可憎满是嘲讽的脸!
紧接着,那目光再狠狠扫向后面那群此刻正得意洋洋、几乎要笑出声来的杨家族人!目光所及,如寒霜过境,厅堂里的暖意仿佛都被抽空了!
“你……你们!!”孟玉楼脸上血色“唰”地褪尽,惨白如纸。
环顾四周,眼前这一张张脸孔,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竟都泛着幽幽绿光,狰狞扭曲,分明是一群刚从饿鬼道里爬出来、眼冒绿荧荧两点鬼火、正待分己而噬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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