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乌云散尽,金光照顶!贾母那颗悬着的心“咚”地落回肚子里,连声道:“好!好!祖宗保佑!菩萨显灵!”
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人,更是喜得浑身乱颤,王夫人虽是亲娘,狂喜得心都要跳出腔子,却还强忍着,只把手里帕子攥得死紧,眼泪在眼框里转了几转,硬是没敢掉下来,嘴里不住念佛。
邢夫人、尤氏早就围上去,一口一个“老太太洪福”、“大姑娘造化”,那奉承话儿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眼里却都藏着几分掩不住的酸妒。
薛姨妈也堆着笑连声道喜,心里却象打翻了五味瓶,想着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和待字闺中的女儿,滋味难明。
唯有那凤姐儿,心中复杂,才被自己亲姑妈摆上一道,如今又要仰仗一步登天做了娘娘的大姑娘。
可毕竟这对她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顿时把那点芥蒂压在心底,脸上红光焕发,声音拔得又高又亮,如同银瓶乍破:
“哎哟我的老祖宗!这可是皇恩浩荡!咱们家祖坟冒青烟了!快!快伺候老太太、太太们梳妆更衣!一丝儿也错不得!”
“琥珀!珍珠!死哪里去了?把老太太那套按品级的妆头面捧出来!”
“赖升家的!前头预备车轿,要最好的!马要喂饱了料,车要熏得香喷喷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儿谁要是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她指东打西,呼喝下人,行动间裙裾带风,头上的金凤钗乱颤,那股子当家奶奶的威风煞气,比平日更盛了十分!
那宁荣街上,早有小厮像被火烧了屁股般飞跑去各府报喜。
各色华贵的轿子、马车,把宁荣街堵得水泄不通,马撕人喊,乱成一团。
管家赖大、林之孝等在门口迎客,嗓子都喊哑了。
那些贺客们,脸上堆着十二分的谄笑,嘴里说着二十四分的奉承话,恨不得把贾府的门坎都踏平了。
整个贾府,里里外外,都沉浸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极盛繁华之中,那喧嚣的喜气,几乎要把房顶都掀翻了去!
人人脸上都泛着红光,仿佛这泼天的富贵,能千秋万代,永世不绝一般。
王熙凤在内院指挥若定,将一应贺客迎来送往、礼单登记、席面安排等事调度得井井有条,忙得脚不沾地,面上却始终洋溢着兴奋的红光。
好容易觑了个空当儿,她脚步匆匆,直往宁府天香楼奔去。
推开那暖阁的门扇,果然见秦可卿独自倚在窗边大炕上。炉火虽烧得旺,烘得屋里暖融融的,她却裹着一件貂褂子,身子微微蜷着,像只畏寒的雀儿。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此刻却没什么血色,眉尖儿蹙着,笼着一层淡淡的、
与这满府喧腾喜气格格不入的轻愁,更衬得她骨子里透出几分病西施的可怜见儿。
尤其那对夸张的神物,此刻随着她出神的叹息微微起伏,仿佛压着的心事也格外沉重了些。
凤姐阵风似地卷了进来,未到声先至:“我的好可!”
话音未落,一只戴着金镶玉戒指的温软手掌便不由分说地攥住了秦可卿微凉的手腕。
凤姐走起路来大磨盘般款款摆动,带着一股子当家奶奶的泼辣与的丰腴。
她脸上堆着笑,声音脆亮:“天大的喜事砸在头上,你怎么倒一个人躲在这里清静?快别闷着了!外头锣鼓喧天,热闹得恨不能把房顶掀了,你也该出去受用受用,沾沾这泼天的福气!“
秦可卿低声道:“婶子来了。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我——我也欢喜的。”说话间,胸脯微微起伏,银鼠褂子下的风光更显旖旎,却带着一种无力的慵懒。
凤姐是何等眼毒心亮的人物?立时便觉出她那笑里的勉强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
凤姐脸上的笑容收了两分,挨着秦可卿在炕沿坐下,丰腴的身子紧贴过去。
她一双丹凤眼仔细端详着秦可卿的脸,目光如钩子般:
“欢喜?我看着可不象。我的,你这魂都不知飘到哪处去了!”
她伸,指尖带着热意,轻轻拂过秦可卿微凉的鬓,“怎么了?这阖府上下,谁不喜得跟吃了蜜罐子似的,念佛都念岔了声儿!偏你这里,倒象是揣着块冰,搁了天大的心事。快跟婶子说说,可是身上不爽利了?还是哪个没长眼、没心肺的下流种子,敢给你气受?”
说话时,她那圆滚挺实的臀在炕沿压住臀肉溢了出来,透着力道。
秦可卿轻轻摇头,眼神闪铄游移,像受惊的小鹿,避开了凤姐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没有的事,婶子多心了。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凤姐眉头倏地一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这泼天富贵砸下来,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倒是给我说说,哪里奇怪了?”
她那只攥着秦可卿的手非但没松,反而又紧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另一只手叉在丰腴的腰肢上。
秦可卿被她这般逼问,更显局促不安,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只是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什么——许是我一时魔怔了,想左了——婶子,别问了——”
凤姐见她这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水光潋滟却又心事重重的模样,心头那股子爽利劲儿顿时被堵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