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丰腴的身子在大官人怀里不安地扭动,想避开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却被西门庆铁臂箍得动弹不得。更兼左右两个小人儿越说越不象话,越说越羞得慌。
身子也贴得越发紧密,三股不同的体热、体香混杂蒸腾,熏得她头晕目眩,心口砰砰乱跳,两条腿竟似没了筋骨,一阵阵发软,几乎要站不稳当。
却说这里在大官人身影中的西门大宅融融洽洽,那一头荣国府中。
王熙凤歪在暖阁的炕上,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
帘子“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
只见那静虚尼姑,被两个婆子如同拎着褪毛鸡,一人架着一条细骼膊,脚底板子悬空离地,活活给“提溜”了进来。
她那身半旧的青缎僧衣被扯得歪斜凌乱,僧帽也歪在一边,露出底下稀疏的花白头发,脸上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慈眉善目?只剩下一片煞白和惊惶,额头上全是汗,嘴里还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二位妈妈行行好轻些个贫尼自己走自己走”
婆子们哪里耐烦?拖到炕前,如同丢一捆烂稻草,“噗嗤”往前一搡。
静虚腿肚子一软,“咕咚”一声就栽在冰凉硬实的方砖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一片烂叶子。
凤姐儿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象淬了冰的刀子,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冷的笑:“哟,静虚师父,好大的架子啊,还得劳动我的人去‘请’?怎么着,是亏心事做多了,怕见光,不敢来见我了?”
静虚抖得更厉害了,头几乎埋到胸口,声音发颤:“二奶奶贫尼贫尼万万不敢不知奶奶唤贫尼来,有何有何吩咐”
“吩咐?”凤姐儿嗤笑一声,手里的佛珠“啪”地一声重重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碗叮当响,“我哪敢吩咐您这尊大佛?您如今手眼通天,连长安府衙的官司都敢插手!能耐得很呐!”
静虚猛地一哆嗦,脸皮子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凤姐儿俯下身,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寒气:
“我问你,前几涎着脸皮来求我,说长安守备家跟那张财主家争亲的破事,想让我递句话,压着守备家退亲,好让张家女儿另攀高枝儿这事儿,我应了你没有?”
“没没有”静虚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哭腔。
“没有就好!”凤姐儿猛地提高了声音,丹凤眼圆睁,厉声喝道,“我王熙凤是那等没王法、没心肝的人吗?为了你那点子臭钱,去拆散人家定下的姻缘?我是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事伤阴鸷,损德行,我不干!让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静虚被她吼得魂飞九天,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脑门子磕在方砖上“砰砰”响:“是是是奶奶菩萨心肠是贫尼猪油蒙了心是贫尼该死该死”
“你当然该死!”凤姐儿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人耳朵,带着剜心剔骨的恨毒,“可你死上一万次,也填不满那两条枉死的命坑!”
“说!你没求动老娘,又去求了谁?嗯?是谁给你撑了腰,壮了你这老狗胆,让你敢去递那张催命的阎王帖,生生逼得守备家退了亲?”
“又是谁,害得那对苦命的小鸳鸯,一个吊了房梁,一个跳了深井,做了那没处喊冤的淹死鬼?!”
“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老秃驴!”凤姐儿的声音因激愤嘶哑得如同破锣,“血淋淋的人命债!就背在你身上!也背在那个替你做主的人身上!说!是谁?!”
“是是太太”静虚在地,涕泪横流,象一滩烂泥,“贫尼贫尼求了太太王夫人太太慈悲就就应了”
“太太”二字如同两道炸雷,狠狠劈在王熙凤的天灵盖上!
“嗡——!”
凤姐儿只觉得脑袋里象是被塞进了一窝烧红的马蜂,剧痛伴随着巨大的轰鸣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舞,天旋地转,那熟悉的、要命的头疼如同无数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进脑髓深处!
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猛地向后倒去,手指死死抠住炕沿,指关节捏得惨白,才没当场晕厥。豆大的冷汗瞬间从她煞白的额角、鬓边滚落下来。
她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地上那摊烂泥般的尼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滚给我滚出去!”
那静虚老尼吓得赶紧撑起哆嗦的身子连滚带爬的撞了出去。
平儿扑到炕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凤姐儿,用滚热的帕子急急替她揩抹冷汗,声音带着哭腔儿:
“奶奶!我的好奶奶!您快消消火!仔细伤了金贵身子!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横竖是太太太太她老人家发了话,做了主,这事儿这事儿也翻篇儿了。”
“那对短命鬼自己个儿想不开,寻了短见,也是他们福薄命贱,怨不得旁人!跟奶奶您八竿子打不着!您只当不知道,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犯不着为这起子腌臜烂事,气坏了您这金枝玉叶的身子骨儿!”
凤姐儿紧闭着眼,任由平儿揉按着突突乱跳、针扎似的太阳穴,那剧痛让她说不出话,只能粗重地倒气儿。过了好半晌,那要命的晕眩才略略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