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瓣儿水润的樱唇,被她一口细白的糯米牙深深嵌了进去,咬得死紧!
下唇先是没了血色,印出深深的齿痕,接着又因了血气上涌,变得异样鲜红,微微肿了起来,像熟透的樱桃快破了皮。
她这是用皮肉的疼,来压住心底那翻江倒海的委屈、没顶的绝望、还有被他勾起的、
一丝儿缈茫却烧得慌的指望!
泪珠子滚到唇边,渗进齿缝,又咸又涩,她却浑然不觉,只更狠命地咬下去,仿佛要把那些不敢哭、不敢喊、不敢想的腌心思、依恋、渴求,都死死封在这无声的唇齿之间。
那单薄的肩膀头子再也撑不住,筛糠似的抖起来,活象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打颤的枯叶子。
大官人将她无声的泪雨和那自虐般的咬唇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误会了,徜若再不给后话,怕是经受不住,赶紧说了下去,话语轻声,但字字千钧:
“但——你——放——心!”
“很快很快我就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带你走!离开那腌赞地方!让你再不必受这份委屈煎熬!”
“信我!”
秦可卿的身体猛地一震!那最后一句承诺,象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头的阴霾,又象一把滚烫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她泪水的闸门。
她再也支撑不住,仰起头来,那张布满泪痕、唇瓣红肿、带看惊惶与巨大震撼的绝美脸庞,毫无遮挡地撞入了大官人深邃炽热的眼眸中。
她张着嘴,下唇被咬得微微渗出鲜血,却一个字儿也吐不出。
只是瞪大了那双泡在泪水里中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死盯看这个男人。
泪水更加汹涌地往外涌,冲刷着苍白的脸蛋子,在下巴颜汇聚成线,又滴落在微微起伏的胸脯上。
那眼神儿复杂得紧一一有惊骇,有恐惧,有不敢信的天大狂喜,有深不见底的忧惧,更有一种豁出命去的、把自个儿整个儿都拴在他这句毒誓上的决绝!
“恩———”秦可卿终于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丝儿气音,细弱得象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鼻。就这一声“恩”,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身子骨儿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活象狂风里一株快折断的嫩柳条儿,那泪珠儿顿时散去,恍若死灰般的眼神又有了春色。
正是:绣幕芙蓉一笑开,泪珠散若碎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可就在这情谊渐浓之时。
忽听外头一阵喧嘈杂,何物碎裂之声混着脚步纷沓!紧接着便是平儿一声锐利到变了腔调的娇呼:“奶奶一—!”
话音未落,王熙凤一声凄厉惨呼已然破空响起,直听得人肝胆俱裂!
秦可卿哭声夏然而止,心头猛地一抽,也顾不得脸上泪痕狼借,提起裙便如惊弓之鸟般朝门外冲去!
那大官人反应更是快逾闪电,身形一晃,如影随形紧贴在她身后。
门帘掀开,一片狼借撞入眼帘!只见平儿鬓发散乱,被一个粗壮凶悍的华服妇人死死揪住头发,疼得花容失色,泪珠儿滚落。
更要命的是,王熙凤竟已仰面跌倒在地,发髻歪斜,钗环零落,脸色煞白,显是摔得不轻。
一个面目挣狞的莽汉,正狞笑着抄起佛凳旁一个沉甸甸、盛满香灰的粗陶大坛子,高高举起,带着一股子要将人砸得脑浆进裂的狠戾劲风,兜头便朝地上的王熙凤夯砸下去!
“婶子一一!”秦可卿魂飞魄散,那声惊呼堵在喉咙里成了呜咽。眼见那灰坛子裹挟着死亡的气息落下,她脑中一片空白,竟凭着骨子里一股子痴意与刚烈,想也不想便合身飞扑过去!
柔弱的身躯如同扑火的飞蛾,死死复在王熙凤身上,首紧埋,秀背绷紧,竟是决意要用自己那单薄娇嫩的脊梁骨,硬生生去扛那致命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莽汉手臂抢圆、灰坛将落未落的千钧一发之际,只听“
一!”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破空厉响!
一道银光,快得肉眼难辨,自大官人袖底激射而出!却是他情急之下,信手拈起袖中一粒碎银子,施展出“末羽箭”的功夫!那银子不偏不倚,正正打中莽汉面门鼻梁!
“一一!”莽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剧痛钻心,眼前金星乱冒,高举的手臂登时软了,那沉重的香灰坛子脱手而落,砸在地上“眶当”一声巨响,灰白色的香灰“噗”地腾起一大片烟尘,弥漫开来。
未等那莽汉从剧痛眩晕中回神,大官人身影急步欺近!他足尖一点青砖地面,身形暴起,右腿如钢鞭般带着呼啸的风声,一记凌厉无匹的“魁星踢斗”,狠狠端在那莽汉的太阳穴上!
“砰!”一声闷响,如同重锤擂在破鼓之上!那莽汉偌大一个身躯,竟被这一脚端得离地飞起,象个断了线的破口袋般横着摔出去丈馀远,“咚”地一声重重撞在院墙根下,哼都没哼一声,便如烂泥般在地,口鼻溢血。
烟香灰烟尘尚未散尽,大官人身影已如铁塔般钉在秦可卿与王熙凤身前!
那高大雄壮的身躯,硬生生将两个惊魂美人儿完全笼在自己影子里,仿佛一堵活生生的铜墙铁壁。
锦袍下摆犹自微微鼓荡,周身那股子刚猛煞气尚未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