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是?”来人身着烟灰色锦衣,眉目低顺,曲花间在脑子一过了一遍,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么个人。
在周朝,能穿锦衣的都是非富即贵,而他似乎不认识什么冀州的官员,除了苟聪那坑爹的老贼。
“问曲公子安,在下是沉水郡王府上的长史,我家郡王听闻曲公子收容流民之善举,大为感动,想请您过府一叙。”
“沉水郡王?”曲花间一愣,朝虚空拱手示礼,“王爷抬举了,只是流民都快闯入我家庄子上了,若不安抚恐伤及庄户,这才略施薄粥,谈不上收容。”
沉水郡王既然能打听到他收容流民,想必也该知道这是苟聪祸水东引之举,曲花间刻意提起此时,想试探下对方的态度。
可惜那王府长史面上滴水不漏,只笑着说,“我家郡王十分欣赏曲公子的为人,于七日后在府中略备薄酒,邀您赴宴,还请公子赏脸。”
这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了,曲花间略微颔首,伸手接过这人手中用金箔包裹的请帖,长史见状便笑眯眯的告辞了。
“少爷,沉水郡王是什么意思啊?”曲宝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曲花间沉吟片刻后缓缓摇头,“我也不知。”
这位沉水郡王是当今永昌帝祖父的堂兄弟的嫡孙,年纪似乎不大。两地隔得不远,曲花间在青岱时也听过他的传闻。
说是这位的母妃当年怀的是一对双生子,才七个月身孕时,平白无故王府中闯进一头野狼,因此受冲撞动了胎气,当夜便早产生下了两个孩儿,因第二个孩子尚未发育完全,久久生不下来,于是便酿成一桩一尸两命的惨事。
当时的郡王也是个心狠之人,将妻子的死归咎在儿子身上,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世子被送到庄子上抚养,多年来不闻不问。
好在王妃娘家的旧仆忠心,小心翼翼将小世子抚养长大,但因出生时尚未足月,幼时生存环境艰难,导致其自小体弱多病,曾有大夫断言其活不过二十五岁。
如此一来,前任郡王对这个孩子更为不喜,直接抬了府上一位小妾为正妻,又对那位小妾所出的孩子万般宠爱,还意图重新请封世子。
据说那前任郡王的爱子是个放浪形骸的纨绔,整日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但要说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曲花间倒没听人传过。
直至前两年,前任郡王突然急病去世,那位从小长在庄子上的世子才得以回王府,继承了爵位。
按理说前任郡王那般喜爱他的小儿子,应当会安排好后事让小儿子继承爵位才对,为何又让远离王府的大儿子继了位,各种缘由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知晓的了。
但可以想见,这位年轻体弱的郡王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沉水郡地处青岱西南侧,下辖三个不大的县,与府城直辖的青岱和落樱县都有接壤,南边的沉木县甚至紧挨着京畿,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可见当年获封的初代郡王还是有几分简在帝心的。
再多关于这位郡王的信息,曲花间一时也想不起来,左右还有五日,曲花间便暂时将这事放在脑后,先处理眼下的问题。
马车缓缓驶进县城,又引来了第二波拦路的人,是县令苟聪手下的军师。
苟聪自知将流民引向曲家庄子上这事得罪了曲花间,但流民本就是来投奔曲家的,这只是他为了守住县城行的无奈之举,因此心里不仅没有愧疚,还暗自怪曲花间不该将流民引至此处。
虽这次流民北上不是他曲长安所为,但谁叫他去年多管闲事收容这么多流民传出了风声?导致这些本该去京都的流民跑来围困他这小小的冀州县城。
当然,苟聪知道曲花间与边军主帅关系匪浅,也不想和他撕破脸皮,这才派了师爷过来解释一番,算是缓和一下关系。
那师爷头戴方巾,身穿圆领长袍,五短身材,一个肚子鼓鼓囊囊,像喝了十年啤酒的老酒鬼,偏偏脸颊上没什么肉,此时一脸堆笑,眉眼高挑,看起来十分滑稽。
曲花间并不想与他虚以为蛇,也不想去见苟聪,只安静听完师爷的辩解,又与他客套几句,借口庄子上有急事便告辞了。
此时已接近黄昏,曲花间让小林先将行李送回家去,自己和曲宝等人骑着马去了邻河庄。
——
宽阔的江面因开春化雪水位上涨了不少,但又比夏日汛期低得多,露出大片的河滩,曲家的码头这些年一扩再扩,如今比县城公共码头还宽阔许多。
此时曲家的货船早已在南下的路上,码头因此除了几只小型的渔船,并没有大型船只停靠。
倒是码头甲板上,搭起了无数个简易的茅草窝棚,甲板以外的江岸上,也有许多窝棚,因地面潮湿,比甲板上的多了些杂草垫底。
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人从窝棚里钻出来,走到指定的田边茅坑方便,江边就是临河庄的水田,一些田里育了秧苗,绿绿葱葱的从保暖的干稻草里钻出细长的叶子吸收阳光雨露。
即便是曾经冲破围墙差点抢夺粮草的流民,也知道庄稼还没收成之前是不能破坏的,那些秧苗就这么大喇喇的长在田里,没有人会去伤害它们。
等长到足够的高度,会有侍弄田地的农人来将它们连根拔起,移植到更宽阔的田里去。
曲花间到达邻河庄时,庄子上的房屋前正冒着数道炊烟,几口大锅正煮着杂粮粥,领粥的流民老老实实排着队,队伍从粥棚面前沿着道路田埂一路延伸出近一两里地。
胡广蓝是火锅店掌柜胡广青的族弟,因能力出众去年被曲花间涨了工钱提拔起来,如今是青岱所有田庄的大管事。
得知曲花间前来,胡广蓝连忙迎了出来,这些日子安置流民他忙得不可开交,连回家修整一番的功夫都没有,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窄袖短打便来了,头上毛躁的发髻也来不及打理,凌乱支棱着。
先前曲花间给他的回信早已送到,这些天流民已基本安置下来了,今年的流民比去年还多,到如今已收容了七八万人,后面还陆续有人赶来。
前年用来收容流民的草棚已经挤不下了,胡广蓝给流民分发了干稻草和木棍,让他们暂时在江边搭起窝棚,也就是曲花间来时看到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