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净说,“妈,有辆红色摩托车——”
别在腰侧的手机响,李贤梅烦躁地把擦头的毛巾往肩上一甩,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往厂里走。
孔净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慢慢闭上嘴巴。
内衣的事孔净没跟陈端说,太私密了,不好张口。
她把美工刀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来,睡觉时搁在枕头底下,白天就揣在兜里。
红色摩托车有时会专门挑深夜过来,停在石厝旁边,车载音响放得很大声,男女嬉笑,啤酒瓶往石厝外墙上砸。
但每当陈端跳下铁架床,还没走出门,摩托车就载着人跑了。
而这终于引起了李贤梅的注意,在孔大勇再一次想起回家时,在饭桌上跟他提了。
“有这种事?”孔大勇眼睛鼓得很大,脸上的肥肉抖了又抖,“敢在我门前撒野,不要命了!”
然而第二天当李贤梅再问到时,他笑嘻嘻地摆手,“哎呀小孩不懂事,闹着玩儿的!”
他说骑摩托车的是石材厂老板的儿子,暑假在镇上的家呆腻了,就来这边找朋友玩。他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他们不会再来这边捣乱了。先前是因为不知道石厝里住的是他孔大勇一家,所以才大水冲了龙王庙。
然后他又说起那辆摩托车,“雅马哈的牌子,哦哟,好气派……”
于是事情在孔大勇和李贤梅这里就这么画上了终结号。
亮红摩托车也确实消失了一阵。
离暑假结束还有不到半个月,所有风波似乎都烟消云散。
陈端在家待不住,李贤梅不明着找茬,可她阴沉着脸把所有不满都对着孔净宣泄,倒不是骂,而是说些诸如“你弟弟在家,你高兴不”、“这么好的瓜先给你弟弟吃啊”之类的话。
孔净不能顺着答,不能反着答,更不能不答,但无论怎么答,李贤梅最后都会生气,气到躺床上抹眼泪,气到提不起力气去管厂里的事。
于是陈端只好像之前那样在家里消失,每周抽李贤梅不在的时候回来看看。
八月下旬,姑姑和姑父带表弟表妹来家里做客。陈端不在,赵长蹬掉鞋子爬上铁架床上铺,“我的地盘,我睡这!”
理所当然鸠占鹊巢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拳。
两家人聚在一起,孔大勇好充面子,专门去小卖店让老板娘烧了几道硬菜,啤酒可乐管够。
气氛热闹,像过年。
姑姑孔小琼问了嘴陈端去哪儿了,李贤梅锅铲不停,“我又不是他亲妈,管得了这些。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你问你哥吧,他才是陈端亲爸。”
孔小琼笑笑,跟孔净一块在简棚的水槽边洗菜时才又开口,“你妈哎,养那个孩子都几年了还想不通。”
她看一眼孔净,“平时没少因为那孩子受你妈的气吧?”
“没有。”孔净用牙签把葱段两头扎成流苏状,待会蘸酱吃。
发生宁桂华那事时,孔小琼虽然没来这边,但是事情经过都听说了。她叹一口气,“你爸爸也真是……在外面就算了,非跟厂里的人……搞得乌烟瘴气。”
她并不因为是孔大勇的妹妹就站在他那边,而是同情同为女人的李贤梅。她说:“你妈妈不容易,厂子虽然是你爸爸出面承包的,但实际都是你妈妈在管,这些年她累死累活大家都看在眼里。她想不通是很自然的事。偶尔脾气大点你也要理解她。”
孔净理解的。
她理解李贤梅的辛苦,可她不理解李贤梅对陈端的怨恨。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孔小琼朝石厝那边看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妈妈一直想生一个男孩,你出生之前她还专门找人看过B超,人家说就是男孩,哪里想到生下来居然是个女孩。后面她又怀过两回,但是因为身体原因都自己流了。本来呢,生不出来就生不出来吧,现在谁还信养儿防老那套。但是自从你爸爸把陈端领回来,事情就不同了。外面不是还传过一阵陈端是你爸在外面跟别人生的吗?这就相当于打你妈妈的脸。
“不过打就打了吧,你妈妈一直都很能忍。你爸爸在外面怎么样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哪里想到又跑出来一个宁桂华……”
李贤梅遵循的是传统的那一套,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肯定是丈夫的不对,可她觉得自己也有错,比如没有完成孔大勇儿女双全的心愿。
生不出儿子,管不住丈夫,替别人养孩子,陈端的存在就是李贤梅耻辱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