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却将极北冰渊的夜色压得更低。风不再呼啸,仿佛也被这层层叠叠的记忆所震慑,只敢在枯枝间低语徘徊。那口铁盒彻底碎裂,残信最后一句飘散如尘,却被一道微弱的气流托起,绕着忆桃原古井盘旋三周,最终渗入焦竹片深处,化作一道看不见的铭文。
陈吏坐在井边石上,手中摩挲着父亲留下的半枚玉佩。它早已失去光泽,边缘被岁月磨得圆钝,可他仍能辨认出上面刻着的小字:“守真”。他曾以为这是教诲,如今才懂,那是遗嘱。
“守得住真相的人,未必活得久。”他喃喃,“但活下来的人,必须守住。”
青禾走来,在他身旁坐下。她披着一件旧麻衣,袖口磨出了毛边,怀里抱着那卷《千灯录》,封皮已泛黄卷角。但她眼神清明,像春水初融时照见天光的湖面。
“你知道吗?”她说,“刚才那一刻,我看见了师尊。”
陈吏抬眼。
“不是幻象,也不是记忆回溯。”她望着井中幽暗,“是在沙漏崩裂的瞬间,时空裂缝里浮现出她的身影??昭明师尊站在一片火海之中,手持青玉灯,背对着我。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手,把灯交给了风。”
陈吏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所以,这盏灯,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人。它是传下来的,也是借出去的。”
远处,阿石正用断掌一寸寸敲击地面。他面前立着一块新掘出的石碑,碑文模糊不清,唯有底部一行小字尚可辨识:“永昌七年冬,百官祭天祈雪,百姓易子而食。”
“他们连饿死的人都不让好好埋。”阿石冷笑,指尖划过碑面,“还要写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简直荒唐!”
话音未落,地面忽地一震。三人同时警觉抬头??北方天际,冰层裂开,一道黑影缓缓升起。
那是一座倒悬的城。
城墙由白骨堆砌,屋宇以人发织就,街道铺满烧焦的竹简。整座城市如同从地狱拔地而起,却又诡异地悬浮于空中,缓缓南移。城门之上,悬挂着一面破旗,其上血书三个大字:**忘川府**。
“清忆司最后的底牌……”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脸色苍白如纸,“他们竟真的启动了‘冥撰计划’。”
“冥撰?”青禾皱眉。
“传说中,清忆司历代掌权者死后,魂魄不散,被炼成‘史傀’,囚于地下密殿,永世誊抄官方定本。”女子声音颤抖,“每删一字,便剜一魂;每改一句,便锁一灵。这些亡魂不得轮回,只能不断重写历史,直至万民皆信伪言为止。”
陈吏猛地站起:“也就是说,现在那座城里,全是被他们害死的史官?”
“不止是害死的。”女子摇头,“还有被迫合作的、屈服低头的、为了家人苟活而亲手焚稿的……所有曾参与篡史之人,无论主谋还是附庸,死后皆被拘魂入城,成为执笔之鬼。”
阿石咬牙:“所以他们是想用亡者的笔,再写一遍‘太平盛世’?”
“不仅如此。”女子望向那座越来越近的倒悬之城,“一旦忘川府降临忆桃原,便会开启‘终章誊录’??以亿万生者记忆为墨,以天地气运为纸,强行重写过去百年历史。届时,今日之事,我们将全数忘记;你们的父亲、师长、亲人所受之苦,都将变成‘从未发生’。”
风忽然停了。
连雪花都凝固在半空。
只见那座骨城中,万千窗口同时亮起幽绿灯火。每一盏灯后,都有一个佝偻的身影伏案疾书,手中毛笔蘸着黑红相间的液体,唰唰作响。那不是墨,是魂魄熬炼而成的“忆髓”。
第一道诏令自城中心传出:
>“永昌年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无有灾异。”
刹那间,远方村落传来哭声。
一位老农突然扔掉饭碗,抱着头跪倒在地:“不对……不对!那年我亲眼看见弟弟饿死在田埂上,怎么可能是‘五谷丰登’?可……可为什么我现在觉得……好像是我自己记错了?”
另一处山野,一名书生撕碎刚写的诗稿,喃喃自语:“我记得写过一首《饥民谣》……可现在脑子里只剩下‘圣君仁政’四个字……是我疯了吗?”
记忆正在被修改。
现实开始扭曲。
“不能让它继续!”陈吏怒吼,抓起炭笔就要往身上写字。可笔尖刚触皮肤,却发现胸口那“我记得”三个血字,竟在慢慢褪色!
“他们在抹除‘记得’本身!”青禾惊呼,“这不是简单的遗忘,是连‘记忆的能力’都在消失!”
女子猛然抽出青玉灯,高举过顶:“还有一招??‘燃魂唤名阵’!”
“你要做什么?”阿石厉声问。
“点燃自己的魂魄,唤醒所有曾为真相死去之人的名字。”她目光坚定,“只要有一个名字不灭,历史就无法被重写。”
“你会死!”陈吏伸手去拦。
“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她微笑,“我只是不肯闭眼罢了。”
说罢,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落在灯芯之上。火焰骤然暴涨十丈,化作一条火龙直冲云霄。与此同时,她开始吟诵: